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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人证》作者:大袖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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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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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4-12-16 00: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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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四年前,我在另一个城市教书。当时刚刚毕业,收入不高,便租住在附近一套价格低廉的出租屋里。出租屋的老板是个女的,名叫段梅。她家里的房子也不大,两室一厅,她把其中那间小的租给我,她和儿子住大的那间。她的儿子名叫段林,那时候刚五岁,长得又黑又瘦,一双漆黑的眼睛经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别人,常常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从来没见过段梅的丈夫。
      刚搬进去的时候,我不知道情况,随便就问:“段林的爸爸在外地工作吗?”这句话一出口,母子俩同时变了脸色,用一模一样的凶狠眼光盯着我,仿佛我犯了什么忌讳。我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死了。”半晌,段梅才冷冰冰地说。
      直觉告诉我,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真相会是那么复杂。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问这个问题了。
      段梅是个不好相处的女人,她性格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浑身上下仿佛都填满了火药,随便一点儿小事就能让她怒火万丈。住进去没两天,我已经被她骂了两次,气得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要不是刚毕业没积蓄,又不想依赖家里支持,我早就换地方了。现在,这地方是我所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出租屋,再大的委屈也只能忍了。
      幸好还有段林。
      段林是个阴郁的孩子,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沉思,仿佛有无穷的忧虑。每次段梅骂我,他都会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一声不吭。当我躲在房间里哭泣时,我往往会听见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直接走到我面前,用那双黑得过分的眼睛盯着我,直到我因为心里发毛而停止哭泣。
      “别哭。”他很轻很轻地说,“每个人都要忍耐,你这点儿委屈不算什么。”
      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这实在不像是个五岁的小孩能说出来的话。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了。
      “段林。”我想喊他回来,可他头也不回。
      在这种时候,我常常觉得他比我更加成熟。虽然不可思议,但我能明白这种成熟形成的原因——在不幸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总比别人格外早熟。
      和段林相比,段梅对我已经算是非常客气。有时候,段梅看段林的目光,恶狠狠的,充满了怨毒的神色,脸上带着一股恨到骨子里的表情,仿佛恨不得段林马上就死。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她往往会大声骂段林,那完全不是母亲能够对儿子骂出来的话,各种下流肮脏恶毒的语言,让我听得心惊肉跳,而段林只是垂着头默默听着,在她的指使下做这做那。他做的事很少有能让段梅满意的,哪怕是一本书放错了地方,也能引发段梅的勃然大怒。段梅的怒气总是来得很突然,让人无法提防。她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抓住段林的胳膊,将他往地上一摔,拿起随手能拿到的什么东西,没头没脑地朝他身上砸。要么就是揪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或者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喘不过气来,直翻白眼……幸好她的体力有限,狂怒之下的动作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便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
      面对她的辱骂和殴打,段林始终面无表情,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不知道藏着些什么。段梅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之后,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段梅叫他。
      每次打过他之后,段梅都会痛哭流涕,嘴里极快速地念叨着什么。我从来没听清楚过她念叨的内容。在这之后,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她的目光会变得柔和,看着段林,脸上流露出悔恨和怜爱的神情。
      “乖崽,妈妈打疼你了……”她抱着段林,抚摸他浑身上下的伤口,心疼的眼泪簌簌而下,“妈妈不是故意的……乖崽……”
      在她的怀抱中,段林依然毫无表情。
      我说过,段梅的情绪起伏非常大。即便在这种悔恨的状态下,她也能突然爆发起来——很多次,因为段林对她的柔情没有予以回应,她的情绪又渐渐恶化,于是再次对段林施以暴行。甚至在她一个人喃喃自语的时候,也会因为突然想起什么事情,神色骤然变得凶狠恶毒,猛扑上去对段林就是一顿毒打。
      段林对此始终保持沉默,我从没听过他哭喊或者求饶。倒是我看不过去,常常想去帮他,段梅可不管我是谁,连同我一起骂甚至一起打。
      我曾经背后偷偷问过段林:“你妈妈为什么打你?”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恨她吗?”我问。
      他沉默许久,轻轻地道:“她是个可怜的人。”
      这句话让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骂你打你,你为什么从来不哭也不喊?”
      “我小时候也会哭喊。”他说,“没用,那样反而打得更厉害。后来我知道了。”他抬起头,黑眼珠定定地凝视着什么。
      “你知道什么了?”我问。
      “大部分时间都在挨打,我得习惯这件事,动不动就哭,那么我岂不是要哭一辈子?”他说,“哭给她看,她又不会真正心疼。”
      我听得心头一颤。虽然他说这话时的语调没什么起伏,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这话里有太多含义,让我心惊且心痛——一个如此聪慧的孩子,却需要让自己的心变得麻木,以应对这样的生活。这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才五岁的他,既让我同情,又让我感到害怕,甚至比怕段梅更甚。
      我曾经问过周围的邻居,他们都知道段梅不好惹,但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人还是不错的。”邻居这么说,“心地不坏,就是脾气太坏……”
      我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是学校里的新丁,晚自习的任务常常派到我的头上。到家的时候,往往已经过了夜里10点半。我记得我第一次晚自习回来,还没走进巷子,就看到段梅站在巷子前的路口焦急地张望。远远地看见我,她飞快地跑过来,用力打了我的脑袋一下:“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急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事了!”我愕然地望着她,轻声道:“我晚自习……”
      “走吧,走吧。”她不耐烦地往前走,“破学校,让这么年轻的女孩上晚自习,万一出事怎么办?”
      “不会的!”我说,“校门口就是车站,车上人很多。”
      “女孩子晚上出门总是不安全。”她烦躁地说,“这条巷子里没有路灯——以后你是不是天天要上晚自习?”
      “是的。”我说。
      “妈的……”她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吓得我后退了几步。
      从那以后,每天下晚自习回来,我都会看见她站在巷子口等我,陪着我一起走过那段短短的漆黑巷道。一路上她总是不停地骂我,回到家也不给我好脸色看,摔东西砸碗,打骂段林。我感觉这每天晚上的迎接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了,也曾经婉转地提出过其实不必如此,但提及此事,她便变得非常激动,骂我是个蠢蛋,跳起来用扫帚打我,把我打得躲进卧室之后,她又意犹未尽地抓着段林狠揍。
      对她的这种行为,我一方面非常惊讶和感动,另一方面又觉得苦恼。我总觉得她这么做并不完全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当然,我根本没有胆子去问她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住得久了,我越来越感觉到,在她那暴躁凶狠的躯壳里还住着另外一个段梅。那是一个心地善良温柔的女人,可惜那个女人如此柔弱,往往来不及闪现,便被她那狂风暴雨般的性格淹没得不见踪影——或许正因为那个善良的女人过于柔弱,所以才需要一个狂暴的灵魂来予以保护吧?
      有好几次,段梅显露出她这柔弱善良的一面,那都是因为段林。段林在往常放学的时间没有到家,段梅等待十几分钟后便会开始暴躁,这个时候,我和邻居都知道要躲着她。
      在砸东西骂人发泄之后,段林依然没有回来。段梅开始变得惊慌失措,那层无所不在的戾气仿佛穿了个孔,渐渐泄漏得精光,剩下的只是一个失去爱子的母亲。
      “周月,你说段林会不会让人贩子拐跑了?”她六神无主地问我。这时候的她变得如此脆弱,仿佛希望我把她儿子给变出来。
      “不会的!”我安慰她,“我们出去找找。”
      我和她沿着段林上学的路来回寻找。她对段林管制得非常严,平时除了上学放学,哪儿也不能去,即便是学校组织的集体旅游,段林也不能参加。上学是她亲自去送,放学规定了时间,到点不回家就要挨打——当然即便是回家了,往往也会因为很小的事情招致一顿毒打。
      在寻找段林的过程中,她的暴躁不见踪影,表现出超常的耐心,语气温柔,眼神焦急,泪水不停地落下,就像是换了个人。
      然而,段林一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这个温柔的女人便立即被一阵台风吹走。台风般的女人以呼啸的姿态冲向段林,将他抓捕归案,不等到家,在路上就开始动刑。
      很多时候,我都会暗暗希望找不到段林,就让他去流浪,或者被另外一户人家收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是,我没想到这一天真的会来。
      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之后,我的工资终于涨了,可以让我拥有更好的居住环境。我没有丝毫迟疑,立即找到了一套新房子,房子是一室一厅的,离我的学校不远,租金是这里的三倍,但相对全市的水平来说,并不算贵。房子的上一个租户要住到月底,在那之后,我就可以搬进去了。这个美好前景让我雀跃,我终于可以不用伴随着一个火药桶过日子了。这一年多是我平生最难熬的时光,我从来没有活得如此小心翼翼。新的生活即将开始,那生活中不会有争吵和辱骂,不会有怨妇的吼叫和孩子皮开肉绽的声音。
      租到了新房子,我的心情格外好。而也就在那天,段梅下班回来,我发现她和往常有所不同。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脚把门踢开,也没有从巷子口就开始骂那些挡路的人。一路上她非常沉默,以至于她进门了我才发现。她仿佛没看见我,浑身颤抖,眼泪溪流般地顺着脸上的沟沟坎坎往下流,那张平时泛黄的脸激动得通红。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时而欢喜时而愤恨。等到段林回来,她也没有扯着他的红领巾命令他去洗菜,只是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这么注视良久,忽然爆发狂笑。
      她的笑声把我和段林都吓了一跳,段林停止手里正在干的活,呆呆地望着她。她笑得前仰后合,不停地拍巴掌。
      “哈哈哈哈!”她笑得涕泪横流,笑过了之后又哭,哭完了又笑,甚至笑和哭同时进行。
      她是不是疯了?我用嘴型问段林。
      段林摇摇头。他深深地注视着段梅。
      “你找到他了?”段林突然开口问。
      听到他这么问,段梅忽然停下来捂着嘴哧哧地笑,仿佛被人发现了什么巨大的秘密,连连点头。
      “谁?”我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爸。”段林说。
      “对,你爸。”段梅依然哧哧地笑着,表情非常得意。
      这可真是个奇迹。我不是说找到了段林的父亲是个奇迹,而是……我和段林提到他父亲而没挨打,这是第一个奇迹;段林亲口称他父亲为“我爸”,这是第二个奇迹——往常,他只能称他为“那个人”,段梅绝对不承认他有父亲。
      “你是老娘一个人生下来的!”她经常这么恶狠狠地说。
      现在,“那个人”找到了,段梅表现得如此高兴,让我不禁唏嘘。看来,段梅虽然不肯让段林承认自己有个父亲,甚至不允许提到他,但这么多年,她一定是一直都在找他,期待他回到自己身边。也许段梅的性格变得如此暴戾,就是因为曾经受过那个人的伤害吧?那一定是非常大的伤害,而那样的伤害还不能改变她的一片痴心,那么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不管怎么说,段梅心情好了,我也很高兴。这个晚上,我们第一次度过了一个没有辱骂和殴打的夜晚。
      而这也是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第二天早晨一起来,段林便不见了——这么说不确切,应该说,他是晚上就不见了,只是到早晨才被段梅发现。她呆若木鸡地站在段林床前,转头对我说:“我跟他住一间房,昨晚他什么时候出门,我竟然不知道。”
      昨晚她过于高兴,多喝了几杯,是我和段林把她架到床上的,就算发生什么事,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但这话我没敢说出来。
      “也许他上学去了?”我猜测道。
      “不是……”段梅呆呆地摇头。
      确实不是。段林的床上看起来好像还睡着个人,那隆起的被褥里藏着一个枕头和一堆衣服。这明显是段林做出来迷惑段梅的。
      那么,段林是离家出走了吗?
      为什么在找到他父亲的时候,他偏偏要离家出走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而段梅在呆立了一阵之后,神色变得越来越凶狠,忽然冲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对着段林床上那隆起的被褥一阵猛砍:“你是故意的!你不得好死!你跟那畜生是一伙的!畜生……都是畜生……”她骂得声嘶力竭,被褥被砍得白絮翻飞。跟她相处这么久,虽然知道她性格暴躁,但动刀这还是第一次。我害怕极了,连忙往后退。她转过头仿佛刚刚发现我,哈哈大笑一声,猛扑过来:“畜生,我找到你了!”
      一刀砍在我的肩膀上。
      我当场就晕了过去。
      我身上中了三刀,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中间有个叫李杜的警察来找我问话,后来他成了我的男朋友。李杜告诉我,段梅已经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后来我到精神病院去探望过段梅,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暴躁,她的父母看着她,也只是泪流满面。
      “作孽,作孽。”她父母说,“好不容易找到了仇人,儿子又跑了。”
      “仇人?”我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段梅的母亲抬头看着我:“你……你恨不恨段梅?”
      我摇摇头。
      我怎么会跟一个精神病人计较呢?其实她的精神早就不正常了,只不过我和她非亲非故,也没有多在意。我从来不知道她居然还有父母。
      “你是个好姑娘。”段梅的母亲说,“段梅……她原来也是个顶好的姑娘。”说到这里,她的丈夫便扯了扯她的衣袖:“走吧,这么多年了,还说什么。”
      他们就这么走了。
      我问李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段梅究竟遭遇过什么。李杜摇头道:“别的事都可以说,这事……偏偏说不得。”
      “为什么?”我问。
      他沉默了许久,还是没有作声。
      我也就没再多问。
      二
      四年后的今天,我换了一个城市上班,和李杜的感情也成为过去式。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经过两年的相处,我终于受不了他对于仕途的狂热,以及对领导意图的细心揣摩。分手的时候,他很难过。
      “现在的人不都是这样吗?”他说,“生存就是这么回事。”
      我没有跟他多说,说了他也不懂,反正就是分手了。
      分手以后,我陆续换了几份工作,离开了那座城市。现在,在这座新的城市里,一份新的工作在等着我。
      这是本城一所著名的小学,教学质量在全省排名前三。城里的家长都希望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所学校里,当然只有有门路的人才做得到这一点,能够进这所学校读书的孩子,其父母多少有点儿背景,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就是社会知名人士,等等。
      我能够到这所学校教书,是因为同学的推荐。我的同学在这里做语文老师,但不久前和男朋友决定移民去意大利,她带的学生到了三年级,为了让学生适应,她向校方推荐了教学理念和方法跟她非常相似的我。
      我就作为插班老师走马上任了。
      第一堂课上得非常顺利,到底是名校的孩子,素质很高,上课基本看不见小动作,当然这或许和窗户外不时闪过的手拿警棍的督学有关。不管怎么说,我对他们非常满意,他们对我大概也没什么坏印象。
      但是,在上课的过程中,我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疑问。
      全班一共有56名学生,穿着校服,留着差不多的发型,一眼看上去都差不多。但站了十来分钟,尤其是在走道里来回走了几趟之后,逐渐能够分辨清每个孩子的面貌和名字。经过其中一个孩子身边时,我不禁站住了,原本在朗读着课本,也停了下来。
      这孩子太像段林了!
      段林失踪的时候只有五岁,现在是九岁了,正是上三年级的年纪。四年间孩子的面貌变化当然不小,可是我一眼看去,几乎就脱口要称他为“段林”。如果段林现在在我面前,经过四年的成长,他就应该是那孩子的样子,但看起来又有着微妙的区别……这孩子看起来并没有段林那么阴郁,他甚至显得很开朗,那双漆黑的眼睛水汪汪的,不像段林那么深不见底。最重要的是,看到我,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完全不像是认识我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龙策。”他说着把书封皮上写的名字给我看。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我进一步确认他并不是段林——从我认识段林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我定了定神,继续上课。
      从那以后我开始细心观察龙策。他实在太像段林了,这让我对他产生了独特的兴趣。
      起初,我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龙策的一举一动,包括气质、爱好,都和段林完全不同。当然我也并不了解段林,在和他住在一起的一年多里,我们没怎么说过话;段梅对他的高压,也无法让他表现出自己的特长和兴趣。但段林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我还是很清楚的,比如他紧张的时候喜欢搓小纸条,或者扯衣服上、窗帘上的细丝;想要逃避什么问题的时候,两只脚会站成内八字的形状。我所知道的本来也不多,而这些小动作在龙策身上完全没出现过。我曾经故意把龙策叫到我的办公室里,让他一个人站了一会儿。一般孩子在这种时候都会紧张,龙策也不例外,但他紧张的反应就是一个劲地耸鼻子。我问他家里的情况,他一一说了,没什么特别的,连幼儿园的事也都说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只有当我问到他是不是不喜欢和同学交往的时候,才看到他低下头去,两只脚尖微微一动。
      我的心也猛然一动。
      然而,他并没有将脚尖摆出内八字的形状,而是两只脚轮流在地上蹭来蹭去。
      看来他果然不是段林。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有些失望,继而又觉得自己好笑。不过是一个长得像段林的孩子而已,怎么可能就真的是段林呢?又不是演电视剧。
      就在我打算放弃对龙策的注意时,有一件事让我改变了看法。
      那天上午我没有课,在办公室备完课,休息的时候,拿出没收的学生的小玩意儿察看。学生经常会带些古里古怪的玩具到学校来,对于一些有危险或者不适宜孩子玩耍的东西,我们发现了都会予以没收,然后通知家长来领取。在这些小玩意儿中,赫然有一副军用望远镜,是一个小胖子偷偷从他父亲的抽屉里拿出来显摆的。他拿着这东西对着老师的办公室乱看,然后在班上大声嘲笑老师,我只好把这玩意儿没收了。现在闲来无聊,我将望远镜举在眼前四处乱看,正好看到了龙策他们班上课的情形。
      那时上的是英语课,这是龙策最不喜欢的一门功课,他学得颠三倒四的。我从望远镜里看见,老师刚提了一个问题,点名让龙策站起来回答。军方的东西就是好用,在望远镜里甚至能看清楚龙策的眉毛。当龙策站起来,看到他手上的动作时,我心头禁不住一跳。
      他手里正抓着一小块草稿纸,慢慢地撕下一块,将它搓成一个小纸团,松开手指,小纸团落到地上,他踩上一脚,然后再撕下一块……这动作太熟悉了,段林就是这么做的,甚至连每个分解动作都一样。我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脚步,看到他的脚尖呈内八字的形状……这都是段林的招牌动作。
      甚至连他低着头不想说话的神气,也和段林一模一样。
      而这些神态,我从来不曾在龙策身上看到过。
      这……这说明什么?
      我心头狂跳起来。
      我忽然很想让龙策脱下衣服,看看他背心上是不是有两颗以脊柱为中轴完全对称的红痣。
      两年前,段梅终于从精神病院走出来了,住在她父母家。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道歉的话,我们还在她父母家见了一面。她越发精神,脾气依然暴躁,见面没说两句就开始骂我。临走时,她塞给我一张小广告,那上面打印着寻人启事,段林的照片赫然印在上头。
      “她出来后就到处找儿子,满大街地贴寻人启事。”她母亲送我出门的时候悄悄告诉我。
      “孩子有消息了吗?”我问。
      她母亲摇摇头。
      那份寻人启事上,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段林身体上的一个特征,这个特征很明显,以前段梅毒打段林的时候我也曾经见过——一对以脊柱为中心对称生长的红痣。
      让龙策脱下衣服并不难,可如果他是段林,他会这么容易让我脱下衣服吗?
      如果他是段林,为什么再次见到我后他一点儿也不吃惊呢,是忘了我吗,怎么可能呢?他是那么聪明……我对龙策越发留意起来。如果他真的是段林,那么一定是被现在的家庭收养。作为老师,贸然去问这样的问题当然不妥当,甚至也不能去问邻居——不管怎么说,即便他就是段林,也该考虑他目前的生活状况。幸好我还认识一个警察,虽然我和李杜分手了,关系却并没有闹僵。我们经常在网上聊天,听说他最近找了个新女朋友,是市政府什么官员的女儿,这下他总算是得偿所愿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点儿难过的感觉也没有,可见李杜在我心中的地位也实在不怎么重要。
      我给李杜打了个电话,让他帮我联系这边的警察,查查龙策是否被收养,如果是,最好有具体的情况。李杜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刚想说出话来,又想起几年前段梅出事的时候,他始终不肯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或许我也不该告诉他,凭着直觉,我撒了个谎。
      “是一个学生,他性格比较顽劣,我想从侧面了解了解他。”我说。
      “你真敬业。”他丝毫也没怀疑。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龙策果然是被收养的,收养的时间就在四年前,段林失踪之后的一个星期。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段林了。
      通过这几天的留心观察,我发现他也在暗暗地观察我。发现我在观察他的时候,他的表现便和段林完全不同,所有段林曾经有过的小动作都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然而他毕竟是个孩子,很多时候,他没察觉到我的存在,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想到掩饰,一举一动活脱儿就是我熟悉的那个段林。为了防止弄错,我特地找了班上的同学和其他老师了解龙策的情况,综合所有的结论,龙策就是段林无疑。
      即便是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我应该通知段梅吗?
      我犹豫了很久。
      几年前段林突然失踪,是他自己离家出走的,还是被人贩子拐卖呢?他是否还愿意回到段梅身边去?从他的健康成长角度考虑,留在现在的家庭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可是段梅……我脑海里浮现出段梅那双绝望疯狂的眼睛,这个暴躁而善良的女人,如果段林不回去,她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走出寻找儿子的怪圈。
      我究竟该怎么办?
      三
      我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就在我从李杜那里拿到龙策家的相关信息之后一个星期,有一天早晨,我在学校门口遇到了段梅。
      第一眼我并没有认出她来,她浑身上下肮脏不堪,头发纠结在一块,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来来回回看着进出校园的孩子。我以为是个疯子,经过她身边时十分警惕,没想到她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周月。”她沙哑着嗓子喊道。
      我仔细一看,这才认出她来。这让我大吃一惊,没来得及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以为她又犯病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不是……”
      “我没犯病。”她连连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瓶,“我天天吃药,我很清醒。”
      听她的语气确实很清醒,再看看她的眼睛,那不是一双疯子的眼睛。
      到这时我才想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比她再次犯病更加严重。段林就在这学校,现在正是上学的时间,母子俩再次相遇会发生什么?过去的种种在我脑海里噩梦般地浮现,我想将段梅拉到一边以避开上学的学生,却被她甩开了。
      “我本来还不确定。”她盯着我冷笑,“你现在这样子我可确定了——我儿子在你学校里,是不是?”
      我摇头否认,但又忍不住心虚地低头冒汗,脸上烧得通红。这是段林的母亲,我有什么权力隐瞒她儿子的踪迹?说还是不说,这个问题我一直还没想清楚,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作出选择。
      “周月,我对你还算不错吧?你上晚自习我天天去接你,可是……你竟然拐走我的儿子!”她说着说着就火冒三丈,还像几年前那样,大巴掌朝我的肩膀上扇了两下,疼得我龇牙咧嘴。
      “周老师,要帮忙吗?”门口的保安警惕地走过来。
      “不用不用……我一个同学的姐姐……”5Ⅸ二我讪笑着把保安支开,低声对段梅道:“我没有拐走你的儿子!”
      “如果不是你拐走他,为什么你恰好在他所在的学校?”她厉声问道。
      我苦笑一声:“我也没想到这么巧……”
      “这么说他真的在这所学校?”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我只好点点头,回头看看,进出校门的学生越来越多,幸好还没有看见龙策。我心里隐隐希望龙策今天忽然生病,最好不要来学校。
      “其实我也不确定……”我将自己怎么遇到龙策,怎么怀疑他是段林,又怎么调查的经过说了出来:“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也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段林。我一直没有机会看他背上的红痣。”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段梅又拍了我一巴掌,“你不晓得我一直在找他吗?”
      我不敢作声。面对段梅,我已经习惯了小心翼翼,仿佛她对我发火是天经地义的,这也真是奇怪。
      “要不是碰到李杜,我问起你的情况,他随口说你多么敬业,为了教导学生还特意去查学生的档案,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儿子已经找到了……你看我对你多好,我还问你的情况,可你呢?畜生!”她在我胳膊上抓出五道血印,一口唾沫吐过来,我侧身一闪,唾沫飞在身后的灯柱上。
      “我一听你去查学生档案,就怀疑你是不是碰到了段林……嘿嘿,要不是你查这个,我真的怀疑是你拐跑了我的儿子……你没想到吧?我一直怀疑你呢,所以我老盯着你……不过我现在不怀疑了,你要是真的拐跑了我的儿子,就不用去查他的档案……”她吸了吸鼻涕,撩起衣袖擦着眼泪。
      我觉得很吃惊。以前只知道她性格暴戾,没想到她居然能从我查档案的行为就联想到她儿子,这也太可怕了……是不是所有的女人变身为母亲之后,就会变得格外充满智慧?这么多年她居然一直在怀疑我,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守着,等我儿子出来。”她理直气壮地道。
      她就这么瞪着一双火眼金睛般亮得吓人的眼睛,站在路边如同雕像,每一个进入学校的孩子都经过她眼睛的筛选;放学后,每一个离开学校的孩子也经过她的筛选。路过的人都以为她是个疯子。
      一整天她都没有等到段林。
      一整天,龙策都没有出现在学校。我给他家长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他已经失踪了。
      龙策失踪了,就和几年前段林失踪一样,音信全无。
      段梅和龙策的父母在这所城市疯狂地寻找,但没有得到他的一点儿消息。
      我受不了他们的骚扰,只得逃到另外一座城市,重新找了一所学校。
      四
      龙策失踪五年之后的某一天,我正在上晚自习,李杜给我打了个电话。
      “你有段林……或者龙策的消息吗?”五玖他问我。
      “没有。”我说,“段梅一直在找他……她现在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筛选,在每个学校里找。隔一段时间她就跑到我们学校来,看我是不是把段林藏了起来。”
      “她这个办法不错。”李杜笑道,“段林还在上学的年龄,他第一次失踪就被人收养,第二次失踪没准也是。”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便把话题岔开。
      “我给你发了点儿资料。”李杜说,“前两天我们抓到了一窝人贩子,审讯他们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或许这跟段林有关,你听听吧。”
      “是吗?”我的心情不知不觉又激动起来。
      段林和人贩子有什么关系?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邮箱,点开李杜发给我的音频资料,听到了人贩子说的一段话:“有个男孩真的古怪,我从没见过那么古怪的男孩……我记得那是半夜,应该是凌晨三点左右吧……凌晨三点,我们这个点都不出来干活,这个点一般没孩子在外面晃悠。我们哥几个在路边喝酒,忽然就看到一个丁点儿大的男孩沿着马路走,脑袋左右晃动,似乎在找什么人。这神态我们太熟悉了,一般跟大人走散了的孩子都有这表情。我们没想到出来喝酒还能捞个外快,都笑出声来了。因为我样子和善,他们就让我去跟那男孩说话。没想到我刚走到那男孩面前,还只喊了一声‘小朋友’,就看到他用漆黑的眼睛盯着,对我笑了笑问:‘你是人贩子吧?’
      “这个问题难不倒我,我碰到过好几个孩子都这么问,当然我绝对不会承认。没想到他又说:‘你不是人贩子就走开,是人贩子就带我走。’这下我感到有意思了,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妈妈总是打他,他想找一对对他好的父母。
      “‘我在电视上经常看那些打拐的节目。’他说,‘那些被拐卖的孩子,都过得挺好的,愿意花钱买孩子的都会对孩子好,是吧?’他说的话真的让我震惊了,我情不自禁地说:‘那也有不好的……也有拐了孩子去讨饭或者做苦工的,有的还把孩子杀了卖器官呢。’照理说,作为人贩子,我说这话有点儿不遵守职业道德……是是是,我错了……人贩子没道德可言,是是,我错了……可我当时觉得,我面对的根本不是个孩子,他好像比我还老练。
      “我的话并没有吓住他,他冷笑一声说:‘你不会把我卖到那些可怕的地方的。’我更加好奇,问:‘为什么?’他说:‘如果你把我卖给一对很好的父母,我就帮你介绍孩子,让你转手卖出去。’这话让我目瞪口呆,我下意识地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碰到鬼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孩。
      “后来我就真的把他卖给了一对很好的父母,他也真的给我介绍了好些孩子,都卖得不错……那些孩子都是被父母虐待的,我把他们卖给了很好的人家,算不算是做好事啊?是是,算犯罪……这样过了几年……四年吧,是四年,没想到他又要求我把他卖掉,说是原来的妈找上门来了。说实在的,这几年我跟他也有了些交情,不是跟他做生意,我真想不到受虐待的小孩那么多,这几年我都没拐卖小孩了,都是受虐待的小孩自愿让我卖掉的……是是,说正事……所以我又把他卖了一次,当然也是好人家。第一次收养他的那对父母姓龙,给他改名叫龙策;第二次卖给了一户姓肖的人家……”
      五
      我终于可以确定,段林就是龙策。也终于知道,段林是如何两次从家中逃走的。
      也许他是世界上最小的人贩子了吧?
      我感到浑身发冷,给李杜打了个电话:“你想对他怎么样?”
      “我们很快就要采取行动,对他,一方面……算是解救吧;另一方面,他涉及贩卖儿童,也确实犯了罪。”李杜说。
      “可他是为了帮助那些孩子……”我说。此刻我竟然非常理解段林,我想起段林跟我说过:“每个人都需要忍耐。”原来他一直在忍受着段梅的虐待,就是在等待这么一天——世界上又有多少无助弱小的孩子,渴望从暴力之下获得解脱呢?
      “无论如何,那都是犯罪。”李杜把电话挂了。
      我忽然想到,李杜把这件事告诉我,是不是希望我……难道他也觉得段林做得对?
      是对是错,我暂时来不及考虑,也来不及对李杜说几声赞扬的话,时间紧迫,趁着李杜他们还没行动,我得抢先。
      赶到人贩子提到的那座城市,我又一次见到段林。他已经是一名初中生了,长高了许多,正处在变声期,神态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幼稚过,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这一次他没有装作不认识我,看到我,他冷笑一声:“你真是阴魂不散。”
      我摇摇头:“我不是故意要找你的。”我把那人贩子的话,还有李杜的话,都告诉了他。我没有要他逃,但我知道他一定会逃。
      听完我的话,他沉默了很久。
      “谢谢你。”很久之后他开口道,“可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点点头:“你真的觉得你做得对吗?”
      “我不知道。”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茫然的神情,“但我自己经历过,所以……我总是让那些孩子自己选择。”
      “那么你现在还在干吗?”我问道。
      他点点头:“以后也还会继续。”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有没有想念过你妈妈?”
      我以为他会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想到他的泪水一下子就出来了:“我的妈妈,怎么不想?可是……”
      我没作声,等着他往下说。
      “她恨我,也爱我!”他说,“我恨她,也爱她。”
      “为什么?”我问。
      但他再也不肯说什么。
      六
      他又一次消失了。段梅又一次找我,疯狂地吵闹了一次,她继续在各所学校寻找她儿子的踪影,可我知道,也许这一次,段林不会再上学了。他已经到了足够强大的年龄——对他这样的人来说,14岁和别人的40岁没什么差别,14岁的他已经历经沧桑。我想象着他孤身一人飘零在人海,怀着一颗绝望的心,忍不住想哭。
      在段林失踪之后两天,我的邮箱里收到他的一封信:“亲爱的周老师……”他开头用的是这样的称呼,我的眼泪不争气地下来了——无论多么成熟,他毕竟是个孩子,还处在称呼老师为“亲爱的老师”的阶段。
      我抹去眼泪往下看:“亲爱的周老师:你好。谢谢你来通知我,我知道你是好意。可能你不理解我和母亲之间为什么会又爱又恨。当面我实在说不出口,就在信里告诉你吧!我不是我母亲和父亲结婚的产物,而是一次罪恶的证据。我母亲年轻的时候被我父亲强X,她当时认出了我父亲,但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他。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便决心把我生下来,作为控告我父亲的有力证物——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恨而产生的一个证物。当我出生之后,我父亲却已经到了外地,谁也找不到他。母亲经过这些刺激,脾气变得非常狂暴,她把对父亲的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甚至不允许我的外公外婆承认我这个外孙。现在你明白她为什么对我是那种态度了吧?
      “我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也是善良的女人,但也是个可恨的女人。我不感激她给了我生命,我恨她为了那么一个目的生下我、抚养我。但同时,我也还是忍不住可怜她、爱她,就像她也会忍不住要爱我一样。我们是母子,这是没办法的事。
      “九年前,她找到了我的父亲。她那么高兴,是因为她终于可以让我和他作亲子鉴定,把他关进监狱。
      “父亲做了错事应该受到惩罚,9我对这所谓的父亲没有丝毫感情,对他的恨远比对母亲的恨要强烈几百倍。我强烈地希望他被关进监狱,我也知道,只要他被关进监狱,也许母亲的脾气就会好起来。
      “可是要让我作为一个证物出现,我做不到。我绝对不接受自己作为证物的身份,我那天偷偷离开就是想要逃脱这种身份——我本来想等我长大点儿再逃走的,但父亲既然找到了,我也就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每个人的出生都应该包含着对生命的期待,为什么我的出生就只是带着恨?我如果让母亲从我身上取走任何东西作为亲子鉴定的证物,那么我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作为一件证物的身份,从而也否定了我作为人的价值。我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那天夜里,趁着你们熟睡,我彻底地清理了房间,没留下自己的任何头发、指甲之类的东西。这些你或许不知道。
      “人贩子很坏,但在我眼里,他们只是工具。我可以用一件坏的工具去做好的事。
      “我走了,祝你好运!周老师。最后我要告诉你,我父亲以及我父亲的父亲是谁,这样你或许能明白一些事。”
      事情到此终于真相大白。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段梅和段林究竟谁更可怜。
      到最后,我只剩下庆幸。
      我庆幸自己及时地和李杜分了手。
      段林最后留下的强X他母亲的那个人的父亲的名字,和李杜他们局里局长的名字完全一样。
      怪不得很多年前他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李杜。”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你把人贩子的口供告诉我是想让我通知段林逃跑,对吧?只有他逃跑了,你们局长的儿子才会安全,对吧?”
      他什么也没说,把电话挂了。
      我换了个城市,换了所学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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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4-10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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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4-12-16 10:50:34 | 显示全部楼层
    哎呦不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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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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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4-12-16 17: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故事看得人很难受,首先是母子的那种变态式的关系,当做人证而来到这个世界是何其悲哀的事。其次作为发泄的对象,又是无法反抗的生活,最后还需要通过非法的手段解救自己,哎,顿时让人感到世界的黑暗。而这个老师,怎么都感觉她大脑缺了一点东西,否则孩子不会这么遭罪,当然老师多一根弦,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总之这个故事我不太喜欢,太压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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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16 17: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岁月如歌 于 2014-12-16 17:22 编辑
    xiang70 发表于 2014-12-16 17:11
    这个故事看得人很难受,首先是母子的那种变态式的关系,当做人证而来到这个世界是何其悲哀的事。其次作为发 ...

    首先感谢您的阅读意见,能把我发的东西看下去。{:soso_e100:}这篇的确有些压抑,不过总是能够读得下去的。我发的这几个短篇,作者普遍不是很有名气,但是故事情节还可以,不会让人中途罢手。当然,别把这些作者跟“大家”相比。如果您有时间可以看看《凤仙》,这几个短篇里,个人是比较喜欢这部的。祝您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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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4-12-16 20:5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太谢谢楼主啦,一直很喜欢袖袖的作品,不管长篇短篇都很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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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17 07:31:13 | 显示全部楼层
    幽寒 发表于 2014-12-16 20:52
    太谢谢楼主啦,一直很喜欢袖袖的作品,不管长篇短篇都很棒啊~

    祝您阅读愉快{:soso_e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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