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纱》作者：宁航一

岁月如歌

　　我，现在是一个三十四岁的成年男人。我的真实姓名和其它一切资料都不便透露。我现在坐在电脑前，敲下这些文字，只有一个目的——把我十七岁那年遇到的事情记叙下来，它憋在我心头已经16年了。我无法告诉身边的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和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父母和亲朋好友，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我自从十七岁之后，就再也没有交过女朋友、谈过一次恋爱。甚至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任何女人。
　　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十七岁那年，我离家出走讲起。
　　那一年，我读高二，因为学习和生活中的诸多矛盾，我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我偷了家里的2000元钱，离家出走了。
　　我坐车到了邻近的一个市，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小旅馆住了下来。当时的我年轻气盛，加上这个机会正好让我逃避繁重的学习和烦人的现实。我在心中赌咒发誓，再也不回家了。
　　逃避现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沉浸网络游戏。我天天都泡在小旅馆旁边的一家网吧，在虚拟世界中麻痹自己。每天，我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在网络游戏中的拼拼杀杀。我以为我真的能逃避现实，但现实很快就提醒我，这种日子到头了。
　　一天下午，我付完上网费后，发现自己的裤包里只剩一元零四角钱了。
　　2000元钱竟然大半个月就花光了，我感到惊讶的同时，开始担心以后的生活。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过回家，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知道，就算我现在回去，也无法继续以前的生活了。我只能在这里继续沉沦下去。
　　眼前最大的问题是该怎样填饱肚子。现在是晚上了，我中午其实就没吃东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剩下的这一点钱连一碗方便面都买不到，我该怎么办？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立刻获得一些钱？
　　偷、抢——这些事情我可不敢做，也做不来。我心中思索的，是能不能通过自身迅速赚到一笔钱……几分钟后，我想到了。我能想出这种主意，足可证明我当时有多堕落。
　　十七岁的我，正当青春年少。我有着180的个头、俊朗的脸庞和结实匀称的身体。以前在学校里，我就是女生们追逐的对象。甚至学校里的女老师和食堂的阿姨都爱多望我几眼——这可不是我自作多情，是事实。
　　你可能已经猜到我想怎么赚钱了。实际上，能想到这个，是因为有一天，我在网吧里听到旁边两个男孩的对话。
　　一个说：“知道吗，那天我在等车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走过来问我，愿不愿意到她家去玩玩儿，她说会付钱给我。”
　　另一个问：“怎么玩儿呀？”
　　那男孩敲了他的头一下。“你白痴呀？你说玩儿什么？难道是去她家玩积木呀？”
　　另一个男孩明白过来了：“哦……那你去了吗？”
　　“没有，我还是童子身呢。”
　　“你装吧，我才不相信……”
　　我听到这里，已经弄懂他们在说的是怎么回事了。我感到有些脸红心跳。我以前不知道男孩的身体也可以换钱。
　　现在，当我的口袋只剩下一元零四角钱的时候，当我饿得都有些两眼发黑的时候，我唯一能想到的快速获取食物和金钱的方式，就只有这一个。
　　人在极度饥渴的情况下，可能道德心和羞耻心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现在急需满足的是胃，而不是心。我当时几乎都没怎么犹豫，就决定试试。
　　在这里需要强调的一点是——我绝不是装——我当时真的是一个处男。我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但我以前在一些H漫画中看过做“这种事”的图画——我想我能装出熟练的样子办完这事儿。
　　因为听网吧里那个男孩说，他遇到这种事是在车站，所以我也来到了一个公交车站。时间是下午六点半，站台上等候着二十多个人。我数了一下，有十一个是年轻或中年女性。我看不出来谁是想“玩玩儿”的。也许她们谁都不想，只想回家。但我已经被逼到这一步了，只能试试。
　　反正这里是外地，没人认识我——我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靠近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戴眼镜的女人。她一个人站在站台旁边——这是我选择她的理由。
　　“嗯……阿姨。”我终于厚着脸皮开口了，声音很小。“你能不能，拿一些钱给我。”
　　那女人显得有些惊讶，望着我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拿钱给你？”
　　我用右手解开衬衣的两颗扣子，露出我的胸肌，面红耳赤地说：“只要你付给我一些钱，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女人盯着我看了几秒，好像明白我的意思了。她张开口，突然惊呼道：“天哪，现在的孩子在想些什么？小小年纪，就出来做这种事！”
　　她的叫声吸引了周围了人，所有人都朝我望过来，他们看到我绯红的面颊和敞开的衬衣，大概猜到我想做什么“生意”了。这些人都开始对我指指点点起来，我慌乱不堪、羞愧难当，立刻埋着头朝前方跑去。
　　该死！真他妈该死！脸都丢尽了！我跑出去很远，仍感觉这些人在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我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但是能怪谁呢？是我自找的，是我自己想当一个下贱的男妓！
　　我跑进一条小巷，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耳根和脸颊仍在发烫。我本来肚子里就空无一物，现在跑了这么大一段路，更是又累又饿，几乎都有些站不稳了。我靠在墙边，闭上眼睛，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怎么才能吃到东西？
　　十几秒后，我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身高和我差不多，此刻双手抱在胸前，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打量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那男人开口道：“是不是只要付钱给你，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心中一惊，尴尬地说道：“谁……谁说的……”
　　他笑了一下。“别不好意思，刚才我在那个车站，听到你说的话了——你不是想做那种生意吗？我照顾你呀。”
　　我张口结舌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问道：“你……你要我干什么？”
　　他走过来，左手在我屁股上捏了一把，暧昧地说道：“你说呢？”
　　我明白了。但我慌起来，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是男的……我从来没有跟男的……”
　　“我知道，我知道，别紧张。”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嘛。别担心，我会教你的。”
　　我头脑发懵，不知该如何应对。他问道：“开个价吧，你要多少钱？”
　　我咬咬牙——豁出去了——反正都是出卖肉体，男人和女人都一样，只要能让我赚到钱，吃到东西。我想了想，说：“500元。”
　　他点了下头。“没问题。”说着就从皮包中摸了五张一百的递给我，并说，“一会儿完事之后，如果你让我满意的话，我再给你500元。”
　　一次就能赚一千？我简直不敢相信。很显然，这种诱惑对当时的我来说，是难以抗拒的。我的手不由自主就伸了过去，接过那500元钱。
　　“好了，我们已经达成交易了。现在到我家去吧。”他说。
　　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说：“我想先吃点儿东西。”
　　他望着我，笑了一下。“早说嘛。”
　　这男人带我穿过一条街，到了一家卖牛肉面的小店。我点了大碗的牛肉面，加上两个牛肉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坐在我的对面，抽着一根烟，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吃东西。
　　吃完了东西，我感觉好多了，没有之前那么心慌意乱。但接下来，我将面对一件十分恶心的事——为一个男人提供性服务。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接受了他的钱，而且已经用这钱来吃了饭。不管我多不情愿，也只能迫使自己做完这笔交易。
　　他带着我在街边打了辆出租车。这辆车把我带到了一处陌生的住宅区。我跟在他身后，进入一栋独门独院的小别墅式的建筑内。
　　这是一套跃层式结构的房子，屋内的装饰和家具都很豪华。我由此得知他是一个有钱人。到他家后，我看到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他不愿浪费时间，根本不打算请我坐下来喝杯水，就要直入主题。他从一个房间里拿出一件白色的浴袍，递给我，指着客厅右侧说：“卫生间在那里，你去洗个澡。洗干净些，然后穿这件浴袍出来。”
　　我只有照他说的去做。
　　洗浴间很宽畅，温和的热水冲在我身上，非常舒服。但我无法轻松。这种事我毫无经验——老天啊，我连跟女人都没有过，何况是男人——我根本不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我现在只能忐忑不安地在心中设想许多可能性，并提前想好对策。比如——假设他要强迫我做特别恶心的事，我就严词拒绝，并把剩下的钱退还给他。如果他让我感觉到了危险，我就找机会将他打昏，然后逃出去……这个澡我足足洗了半个多小时，为了拖延时间。洗完后，我披上那件白色浴袍，拿上我的衣服裤子，走出卫生间。
　　我来到客厅，看到他坐在沙发上，已经脱光了衣服，只穿了一条平角内裤。我机械地走到他的面前。
　　他抽着烟，一双眼睛斜睨着我。“把你的衣服放下，然后把浴袍脱了。”
　　这是我早就想到了的，所以我并不扭捏。我把衣服放到沙发上后，解开浴袍的带子，脱下来后，全身赤裸地站在他面前。尽管大家都是男人，我还是不自觉地用手捂住了下身。
　　他眯起眼睛，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的身体，就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看了大约一分钟，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摸我胸部和腹部结实健壮的肌肉。然后，他又绕到我的身后，拍了拍我的屁股，又捏了捏我大腿的肌肉。
　　在他摸我的时候，我紧咬着牙关——这种变态的感觉令我十分反感。我强忍住心中的不适。
　　他又绕到了前面来，望着我说：“别不好意思。”将我挡在胯下的左手移开了。他盯着我那男性的标志看了一会儿，似乎非常满意。
　　他对我说：“你到这边来。”我跟着他走过去，来到一面大镜子面前。他让我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然后盯着镜子中我们两人的胴体，似乎在做着细致的比较。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我和他无论在身高、胖瘦，还是身材上，都很接近。
　　“嗯，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轻轻点头，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了。”这男人面对我说，“现在我们到二楼的卧室去。记住，你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我怎么说，你就配合着我怎么做，明白了吗？”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跟在他后面，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在其中一间卧室门口停了下来。他小声对我说：“待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先进去一下。”
　　我默默颔首。
　　他轻轻推开门，进入那间卧室。房间里很黑，但他并不开灯。我就这样全裸着站在门口，十分不自在。
　　过了半分钟，他来到门口，脑袋朝着里面扬了一下，示意我进去。
　　老天啊，我的心脏砰砰乱跳，我真的……要跟一个男人上床？可事到如今，我还有退路可走吗？
　　步入这间黑黢黢的卧室，我借着楼下的灯光看到，卧室正中间是一张五尺宽的大床。而床上——当我看清楚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个女人平躺在这张大床上。
　　这个女人穿着一条薄薄的睡裙，身材苗条、玲珑凸显，平躺着的姿态是一道优美的曲线。但是我还没被迷昏头脑，我注意到一件恐怖的事情——她的脸上，蒙着一层黑纱。看上去，就像是太平间中停放着的尸体。
　　或者，她真的是个死人？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几乎要惊叫出来。那男人瞪了我一眼，又将食指放到嘴边，示意我千万别出声。然后，他关上门，走到床边，握住床上女人的手说：“今晚我应该可以，你想‘要’吗？”
　　那蒙着黑纱的女人开口说道：“可以吗，啊……那真是太好了。你好久都没陪我一起睡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了呢。”
　　我暗暗松了口气——感谢上帝，她不是个死人。同时我注意到，这个女人的声音十分甜美、悦耳，仅仅是声音，都令我心颤。
　　男人柔声道：“怎么会呢？我是深爱着你的呀……”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手开始抚摸女人的身体——当着我的面。其实屋里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仍能辨别他的动作。我看到他慢慢脱下女人的睡裙。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黑暗中，我看到这个裸体女人的美丽轮廓。我的身体内，迅速燃起了一把火，将我彻底点燃。我感觉到了自己身体随之而来的变化，这种感觉令我舒畅无比。
　　现在这女人已经全裸了，但她的头上，仍然蒙着一层黑纱。说来有些荒唐，我当时竟然没有在意这么多，也没去思索这么多。我完全迷醉在眼前这诡异而唯美的画面中。我呆呆地望着床上的女人，感觉自己快要被体内的火所吞噬。
　　“来吧。”女人轻声呼唤。“快来。”
　　男人抬头看着我，脑袋向床上的女人一扬。
　　这种暗示再明显不过了。
　　“我来了。”他俯下身去，耳语般的对女人说。但是爬到床上的，是我。
　　我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但是，一种原始的本能在教我如何做这件事。
　　“啊……”女人轻轻叫了一声。这声音令我心荡神驰。
　　我压在她的身上，面对的是一层黑纱下的脸。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这更具神秘感。我能隐约看到，这层黑纱之下，是尖尖的下巴、高耸的鼻梁，以及令人充满幻想的眼眸和嘴唇。我的心和身体都在颤抖。
　　突然，她伸出双臂，紧紧搂住我，手指深深地抓进我的背里。她对我说：“你好棒。”
　　但回答的是守候在床边的男人。“是吗，亲爱的。”
　　“是的，是的……你好棒！”
　　我完全痴狂了，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忘了我身边守着另一个男人，忘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忘了我是谁。我只知道，这个蒙着黑纱的女人，和我一起飞上了天，冲到了云端。
　　终于，我们两人一起瘫倒了。我获得了一生中最大的满足感。我想这个女人也是。
　　旁边的男人碰了碰我，示意我从床上下来。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投入和留恋。他提醒我之后，我才从梦境中回到现实，小心地从床上翻身下来。
　　“别走。”女人伸出手来。男人一下抓住她的手。“我哪儿也不去。”
　　他居然就这样巧妙地衔接上了。
　　他们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说了一些情话。而我就叉着双腿，坐在地板上歇气。直到那男人说：“亲爱的，我去洗个澡。”
　　“好的。”女人恋恋不舍地说。
　　男人从床上下来，用眼神示意我和他一起离开这个房间。我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出屋外。
　　离开这个房间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她至始至终都蒙着黑纱，而且奇怪的是，她似乎从没想过要把这层黑纱掀开。
　　我和他走到楼下的客厅。我正要开口，他伸出手掌，阻止道：“什么也别问。有些事情是你不该知道的。今天晚上你的表现我非常满意。所以，按之前说的，我再给你500元。”
　　说着，他从皮甲里摸出500元递给我。但我现在觉得钱不是那么重要了。我非常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既然叫我不要多问，我也就不好开口了。我默默地接过钱，却仍然站在原地发愣。
　　“你准备就这样赤身裸体地离开吗？”他嗤笑道。
　　他这一提醒，我才发现自己仍是一丝不挂。我红着脸，穿好了衣裤。
　　在我穿衣服的时候，那男人用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把那张纸递给我。“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你以后又缺钱花，可以打这个电话和我联系。”
　　我接过纸条，默默看了他一眼，打开门，离开了。
　　我怀揣刚刚赚到的，也是第一次赚到的钱，打车回到了小旅馆。这1000元又够我花一阵子了。我以为我又能像之前那样，每天沉迷游戏，在网络世界中自由自在、痛快淋漓地“享乐”人生。
　　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了。
　　自从经历这件事后，我就感觉有些精神恍惚，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有些时候，我会对着电脑发呆。屏幕上显示的是游戏画面，我看到的却是那天晚上的一幕——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女人身体的美妙轮廓，一个脸上蒙着黑纱的神秘女人——所有一切都令人引发无限的遐想。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令我回味无穷。
　　甚至有时，当我实在是感觉……欲火焚身的时候，我会选择网吧的一个角落，悄悄打开某个黄色网站。但是，我发现那些各色美女——说直接点儿就是裸女——都不能引起我足够的激情。仿佛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女人能和那神秘、性感的黑纱女人相比。
　　后来我渐渐有些明白了，一张看不到的脸，可以让人幻想成任何极致的美妙面孔——这种吸引力显然超过了普通人的诱惑。
　　也许，我这种经历是常人不会有的。所以，我的感受常人也难以理解。但是很明显，我被这个神秘的黑纱女人迷得神魂颠倒。我已经无法继续做任何事情了。再见到她，和她又一次发生……是我最大的渴求。
　　终于，第八天的时候，我忍不住了，摸出那张纸，给那个男人打了电话。
　　我第二次来到那栋房子。
　　这回，省略了他检阅我身体那一步。我洗完澡后，和他一起进入二楼的卧室。
　　当我再次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令我魂萦梦牵的女人时，激动得难以自持。她的脸上仍然蒙着黑纱——这层神秘的面纱仍然没有揭开。但此刻我无意去探寻她蒙上面的原因，我只想立刻……整个过程和上次几乎一样。她仍然没有意识到她身体上方的人和旁边说话的人不是同一个——这种奇妙的配合居然能一次又一次地奏效——我在心中感谢上天赐予我这样的机会。我比上回更加熟练、痴狂、投入，我又一次带着她一起上了天堂。
　　完事之后，我和那男人走到一楼客厅，穿好了衣服。他付钱给我，但他却没有想到，我竟然拒绝了。
　　“你不要钱？那你要什么？”他问道。
　　我道出了心里话：“说实话，我不知道到底是我在帮你，还是你在帮我。”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阵。“你爱上她了？”
　　我紧紧抿着嘴唇，等于是默认了。
　　“你不能爱上她。”男人说，“记住，你和她仅仅是肉体关系。”
　　“那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脱口而出，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其实我没有资格这样问。
　　那男人紧绷着脸说：“这与你无关。你要清楚自己的立场。”
　　我明白，现在是我有求于他了。我恳切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在质问你，我只是太好奇了，我实在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当你的……替身？”
　　他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你告诉我原因，以后每周我都来，而且不要一分钱。”我居然说出了这么厚脸皮的话。
　　“我不在乎钱。”他冷冷地说。
　　“求你了，告诉我吧，我保证——我发誓，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盯着我，默默地注视我足有一分钟。终于，他拗不过我的执着，拿起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点燃之后，长叹一口气。“好吧，我告诉你。”
　　我定睛望着他，心中充满期待。
　　“其实你早就应该猜到了，我和她是夫妻。”男人说，“我们感情很好。但是，一年前，我……出现了性功能障碍。”
　　他说得很艰难。我完全能够理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是无比刺痛自尊心的事。
　　“她很理解我，并没有责怪我。而我却活在自卑和自责之中。我知道，她始终是个正常女人，她有这方面的需要。如果我长期不能满足她，我们的日子是过不长久的……”
　　我明白了，却忍不住问道：“可是，你找我来当你的替身，代替你做‘那种事’。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我当然不甘心。”他承认道，“但我有什么办法？我对自己已经绝望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让她得到快乐和满足……哪怕，令她满足的人不是我……”
　　我几乎都被他感动了，内心非常同情他。我对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一直帮你做这件事——直到，你又‘好’了为止。”
　　“我恐怕是永远都不行了。”他苦笑一下，抬眼望着我。“如果你愿意一直帮我的话，我会很感激你的。”
　　天哪，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假装平静地说道：“我愿意，但是……这种事能长久下去吗？会不会总有穿帮的一天？”
　　“我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吧。”男人悲观地说。
　　沉寂片刻，我问道：“她的脸上，为什么总是蒙着一层黑纱。”
　　他望着我，好像我问了非常奇怪的问题。“这还用问吗？如果不蒙上她的脸，我们还能这样做吗？”
　　我点头表示懂了，同时又问道：“你是怎么说服她蒙上这层黑纱的？”
　　“我骗她说这是我跟她玩的一个游戏。”
　　我皱了下眉。“她每次都愿意？”
　　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好了，别问这么多了。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好吧，好吧。”我害怕惹他生气了。“我只是担心她会不会哪天突然把这层黑纱掀开，这样就穿帮了呀。”
　　“不会的。”他几乎都没有考虑一下，就做出肯定的回答。“你放心，她不会主动揭开这层黑纱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望着我，低声说道：“记住，不管你有多好奇，一定不能揭开蒙在她脸上的那层黑纱。”
　　我愣愣地点头，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他说道。“下次要来之前，先跟我打电话。”
　　就这样，我和这个男人达成了某种“约定”。我几乎每周都来一次，加上前面两次，我已经去过那里五次了。每次都很顺利，完全没有露馅。而他也又拿了一些钱给我，维持我生活的基本开销。
　　渐渐的，随着次数的增加，我发现自己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第一，我逐渐没有了羞耻感，我认为自己是在帮一个可怜的男人（或者女人）的忙。虽然这件事并不那么高尚，但和纯粹出卖肉体比较起来，总显得要有理由一些；第二，我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地爱上了这个“黑纱女人”。尽管我知道我只是她丈夫的替身，但我清楚她迷恋上了我的肉体，就像我对她的迷恋一样。严格说来，我和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这丝毫不妨碍我对她渐生情愫。我甚至对她产生了依赖感。而且我深信，只有我才能带给她满足和快乐。
　　后来，我在弗洛伊德的一本书中看到——每个人对自己的第一个性对象，总是具有超过其他情人数倍的依恋感——这个理论解释了我为什么会对这个“黑纱女人”如此痴迷。
　　但是，有件事却始终令我感到不安。
　　已经第五次了——这个女人每次都会蒙上一层黑纱——如果说这是一个情趣游戏的话，恐怕一般人也该失去新鲜感了。但她好像丝毫不厌倦，每次都心甘情愿地将脸蒙起来——而且正如她丈夫所说，她绝对不会去揭开这层黑纱。
　　我隐隐觉得，有另外一个理由致使她一直蒙着面。
　　当然，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另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我到那个家中去过五次了。但是——我特别注意了——这个家中，没有任何一张他们的婚纱照，或者是普通生活照片。
　　这个问题，我在第四次去的时候，问过那男人。他说他们从没照过婚纱照——这显然是在撒谎。当我提出想看看他们的生活照，特别是想知道这个和我发生过好几次关系的女人，究竟长什么模样的时候，他显得有些惶恐不安。
　　当时他是这样回答我的：“照片我不可能提供给你看，我没有这个义务。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怎样去设想我妻子的美貌，都是不过分的。她是一个标准的可人儿。”
　　毫无疑问，他的话使我对于黑纱女人的遐想更加丰富和美好了。我无可救药地迷上、爱上了这个可能比我大十岁以上的女人。我竟然对同龄人中的美女不感兴趣了，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周末，我第六次来到了这个家。
　　这一次，有些特别。
　　我赤身裸体地和那男人进入二楼卧室时，她已经脱光衣服等待在那里了，头上仍旧蒙着黑纱。我一进入这个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极具诱惑的香味。这种香味显然具有某种催情的作用，令我比以往更加兴奋和躁动。
　　“亲爱的，你喜欢吗？”她柔声问道。
　　男人走到床前，抚摸着她。“非常喜欢。你是为了今晚而特别准备的吗？”
　　“是的，我想让我们更快乐。”
　　“真是太好了。”
　　他朝我递了个眼色。我知道，该我上了。
　　她说得没错，在这种奇妙的香气的作用下，我们确实更快乐了。她的口中不断说着一些令我获得身心满足的话语（抱歉，这些话我不能写出来）。我们再次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顶峰。
　　我趴在她的身上，全身瘫软。而她则继续对我说着情话。恐怕就是这一刻，我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她丈夫就在身边，忘了这些话根本不是对我说的。我只感觉——我爱她，她也爱我。
　　我本来应该从床上下来了，但是，我实在忍不住想要表达我对她深深的情意。我的脸靠近她的嘴唇，隔着那层黑纱，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
　　她的身体突然一阵猛抖。她颤抖着，无比激动地说：“啊！亲爱的，这……这代表你终于能接受我了吗？你已经……不再在乎了？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坦诚相见吧！”
　　“啊……”床边的男人似乎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惊呼一声，“不！”
　　但是已经迟了，她一把抓起黑纱，将它揭开。
　　当我看到她的面庞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是一张漆黑的脸，布满翻起来的皮和丑陋的疤痕。她没有头发、眉毛和睫毛，眼皮和嘴唇也是烂掉了的。在黑暗中看来，简直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怕！一瞬间，我感到心胆俱裂，惊恐无比地大叫了一声，从床上摔了下来。
　　女人听到我的声音后，定睛望向我，接着又望向旁边另一个目瞪口呆的男人——她的丈夫。她什么都明白了。她的胸腔中，发出一种可怕的、痛苦的大笑。“原来是这样……哈哈！原来是这样！”
　　她从床上下来，我吓得赶紧朝后面挪动身体。她盯着我看了十几秒，令我毛骨悚然。随后，她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这个房间。
　　现在，这间卧室内只剩下我和她的丈夫两人。我惊骇地望着这个瘫坐在地上的男人。他知道，我想要他给我一个答案。
　　他虚弱地、有气无力地说道：“一年前，一场意外事故……她的脸被严重烧伤了。她本来是个大美女，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愿别人看到她那丑陋的模样。所以，她一个人在家疗伤……最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尽管如此，她仍然渴望得到我的爱……”
　　他悲哀地望着我：“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为什么会在一年前失去性功能。”
　　我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下楼——还好，她没在楼下——我慌乱地穿上衣服，奔逃而出。在门口，我终于忍不住了，剧烈地呕吐起来。
　　坐车回到小旅馆，我将房门反锁，坐在床上发呆。只要一想起那张脸，我就全身发冷、发颤。我受到刺激和惊吓，并不仅仅因为看到了这张恐怖的脸；而是因为这张脸的主人，是我深爱着的、让我失去处男之身的“黑纱女人”。
　　我趴在床上，痛哭起来。
　　这就是我十七岁那年离家出走后发生的事情。当时我出走已经有接近两个月了。经历这件事后，我无法再继续待在那个城市。我心中好冷，我开始想念我的父母和亲人，想念我的朋友和同学。漂泊结束了，年少轻狂也结束了，我坐车回到了家乡。
　　父母的态度和我之前设想的完全不同。他们没有打骂我，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欣喜。当我出现在家门口时，母亲只是走过来，抱住我，哽咽着说了一句：“儿子……回来就好。”
　　我望着母亲的脸，又看到了她身后父亲的脸。才两个月，他们就仿佛老了十岁。我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16年了。我已是一个34岁的成年男人。我有了稳定的工作和平静的生活。但正如我之前所说，从我离家出走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谈过一次恋爱，结婚更是无从说起。我的父母、朋友都不能理解。他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受了怎样的刺激。
　　因为他们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就和那个可悲的男人一样，永远地丧失性功能了。
　　不……应该说，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让我再次做回男人——当我在夜晚的梦萦中，再次回到十七岁那年，那个我深爱的女人还没有揭开神秘黑纱的时候……
《黑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