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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冰屋》作者:米涅·渥特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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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2-4-25 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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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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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5-30 21: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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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屋 作者:『英』米涅·渥特丝
    (一)
      警方在机场、港口、渡口等处进行密集询问后,对失踪商人大卫·梅柏理的安全表示担忧。“他已经失踪10天了,”负责调查本案的沃许探员说,“我们不能排除发生犯罪事件的可能性。”警方目前正全力搜索史翠曲庄园以及附近的农田。
      (三月二十三日《南方晚报》)
      10年后……
      “弗瑞德·菲力普斯在跑哎。”8月里的那个下午,安·卡芮尔的话打破了沉默。
      她的两个同伴黛安娜和斐碧吓了一跳,斐碧瞥了安一眼,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从眼镜上方看向那一大片草地。“我的天哪!”她叫道。
      她的园丁是个体形庞大的男人,现在正打着赤膊轰然跑过草地,硕大的肚皮像滔天巨浪一样在裤腰上方晃荡。就要到达屋内时,他顿了一顿,撑着墙,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
      斐碧扶着弗瑞德的手臂让他坐下。“到底是怎么了?”她不安地问。
      “哦,太太,太可怕了。”他满身大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太太,在那间老冰屋里有一具尸体。”
      一阵沉默。“一具尸体?”斐碧复述他的话。“什么样的尸体?”她声音平稳,不带感情。安迅速瞥了她一眼,有时候,这个朋友的镇静真令她害怕。
      “老实说,太太,我看得不很仔细。我发现它的时候太震惊了。”
      斐碧手中的杯盘微晃着,发出声响,她把它们小心地放在桌上。“那当然,弗瑞德。你真细心。你要喝点茶吗?或者来块蛋糕?”她问他。“不用了,谢谢您,太太。”
      黛安娜转过头去,克制住一股想大笑的冲动,在她认识的女人当中,只有斐碧在这种情况下还会请人家吃蛋糕。这其实挺令人敬佩的,因为弗瑞德的这个惊人发现,最会受影响的就是斐碧。
      “让我们把这事弄清楚,弗瑞德,”卡芮尔深色的眼睛看着他,“那是一具人的尸体。是吗?”“是的,卡芮尔小姐。”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我不知道,小姐。”他迟疑地说,“从我匆匆瞥到的那一眼看来,剩下的部分不多。它在那里一定有好些日子了。”
      3个女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可是衣服总是有的吧,弗瑞德?”黛安娜紧张地问,“至少你知道那是男人还是女人。”“我没看到衣服,古德太太。”
      “你最好带我去看一看。”斐碧突然站起来,弗瑞德笨拙地跟着站起来。“我希望最好不要,太太。您不应该看到它。我不想带您到那里去。”“那我就自己去。”她突然笑了。
      他摁熄了烟,把肩上的毯子包得更紧一点。“如果您这么坚持,我就和您一起去。”“谢谢你。”斐碧转向黛安娜,“你帮我打电话报警好吗?”
      她们在冰屋门口前面紧张地聚成一团。这栋建筑物设计并兴建于18世纪,看起来像个土堆。它本来是用来储存冰块的,但随着冰箱的出现,多年前它已功成身退。现在,房子的基部爬满了荨麻,让这座人造的半圆体和土地自然地融合到了一起。在一条长满荒草的小路尽头,冰屋的唯一入口开在墙上,又宽又矮。小路也已消失在灌木底下。现在看得到路面,是因为弗瑞德砍开了那些灌木,以便进到屋子里。
    (二)
      “你怎么会进那里去?”她问弗瑞德,“这间屋子我们好多年没用了。”
      他一副苦瓜脸。“太太,菜园的墙一星期前塌了,我正在修,我想起来,前些年我们拆掉户外小屋时,把那些砖块堆放在这里。那时候您说,弗瑞德,把那些好的留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修东西会用得上。”
      “那当然。是你把灌木砍开了?”他点点头。“长得太茂盛了,我连门都看不到。”
      “来吧,”安突然说,“我们赶快了结这件事。”“是的,”斐碧轻轻说,“弗瑞德,那扇门还可以开得更大吗?”
      “可以的,太太。我把门完全打开后,才踩到了里面的东西。我走的时候尽量把门拉上,以免有人经过看见。”他迟疑地向前走,然后突然一脚踢开吱嘎作响的门。斐碧弯下身,拿着手电筒往里照,让屋里的东西浸浴在暖黄色的光线里。让她呕吐的,并不只是那具发黑的、没有眼睛的尸体,而是安静地在腐烂的内脏之间打滚的赫吉斯。它夹着尾巴走出来,趴在草地上,头放在两爪之间,看着她把下午茶给吐了出来。
      黛安娜第一个听到驶近的车声。她喝干了手中的白兰地,“上工了,女孩们。他们来了。”
      门铃响起。弗瑞德的太太莫莉带进两个男人,“太太,这两位是沃许探长和麦罗林警官。”
      乔治·沃许走上前来伸出手。他是个弯腰驼背的瘦子:“午安,梅柏理太太。我们见过面,如果您还记得。”他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当时她就站在现在所站的地方。10年了,他心想,她几乎一点都没变,那些年里的戏剧性事件似乎从没发生过,她身上有股诡异的沉静气息。村子里的人说她是个女巫。
      斐碧和他握了握手。“是的,我记得。那是您的第一件大案子。”她低沉的声音很有吸引力,“卡芮尔小姐和古德太太。”她指指安和黛安娜,她们两个严肃地和探长握手。“她们现在住在这里。”
      沃许饶有兴味地打量这两个女人。“是长住吗?”他问道。“大部分的时间,”黛安娜说,“当我们没有外出工作的时候。我们都是自己的老板,我是室内设计师,安是自由撰稿记者。”
      斐碧把手伸向另一个男人。“午安,麦罗林警官。请容我介绍卡芮尔小姐和古德太太。”
      麦罗林三十五六岁,和这些女人同龄,是个思虑重重的人,深色皮肤,有一双冰冷的眼睛。
      斐碧打手势请大家就座。沃许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史翠曲庄园,冰屋里有尸体。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发现。是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那是谁?你知道吗?”
      安突兀地点起一根烟。“探长,尸体已经臭了,发黑,恶心。没人能知道那是谁。”沃许点点头,“我懂了。是园丁建议你去看尸体的吗?”
      斐碧摇头,“不,他建议我不要去看。是我坚持要去的。”“为什么?”斐碧耸耸肩,“好奇心吧,我想,换成是你,你不想看吗?”
    (三)
      沃许沉默了一会儿,“那是你丈夫吗,梅柏理太太?”“我已经告诉你了,尸体面目全非。”“你坚持要去,是认为那可能是你丈夫吗?”“当然。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不可能是他。”“为什么?”
      “是因为弗瑞德说的话。他提醒了我,大约6年前,我们拆掉一间户外小屋时,往冰屋里存放了一些砖头。那时候大卫已经失踪4年了。”
      “他的尸体一直没被发现。我们一直没找到他。”沃许提醒她,“也许后来他回来了。”
      黛安娜紧张地笑了,“他是不可能回来的,探长。他死了,被谋杀的。”
      “古德太太,你怎么知道?”
      “因为如果他没死,他就早已经回来了。大卫永远知道什么东西对他有利。”
      沃许翘起二郎腿,微微一笑,“这案子还没结。我们一直无法证明他被谋杀了。”
      黛安娜的脸色突然变得阴郁,“那是因为你们一心一意要把谋杀的罪名安在斐碧头上。你们无法证明这一点,所以就放弃了。你们从来没试着要我提供可能的嫌疑人。我可以给你们一百个可能的人名,安可以再给你们一百个。大卫·梅柏理是彻头彻尾的王八蛋。他该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说得太过火,瞥了斐碧一眼,“对不起,亲爱的,但如果10年前有更多人这么说,也许你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
      安点头同意。“如果你们认为那玩意儿是大卫·梅柏理,那你们是在浪费时间。弗瑞德在冰屋里放砖头之前,黛安娜和我都帮忙清理过那里面的东西。6年前那里没有尸体。”
      斐碧皱皱眉头,按住安的手臂,起身说:“我想,在你们检查过尸体之前,光是猜测那究竟是不是大卫也没有意义。先生们,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看看。”
      麦罗林警官跑到冰屋外,在一旁的灌木丛中呕吐起来。沃许很不快,他叹了一口气,拉着麦罗林的手臂要他到外面去。“去找一个摄影师来,还要几盏像样的灯,叫韦布司特法医尽快赶来。”
      现场被弧光灯照得通明,每一个细节都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老天爷。”韦布司特嫌恶地扫视着冰屋的地面。他看着尸体的头,又说了一声,“老天爷。”
      “怎么样?是男人还是女人?”
      韦布司特指着脚,“从大小来看,我会猜是男人。当然,我们要通过测量才能确定,但看起来像是男的。如果不是男人,就是个长得像男人的高大女人。”
      “对他的年龄有概念吗?”
      “一点也没有,我得用X光检查头骨关节间的接合情形才能确定。”
      “他死了多久了?”
      韦布司特撅起嘴唇,“这一点会是个大麻烦。老弗瑞德说,他踩到这东西时闻到了点臭味,这表示死的时间还不算太久。这是间冰屋,里面的温度比外面低了好几摄氏度。老实说,乔治,谁都猜不准尸体在这种温度下能保存多久。我实在不知道,需要征询其他专家的意见。”
      “有可能是几年吗?”韦布司特肯定地说:“不,几年的话,只能剩下一副骨架了。”
    (四)
      “如果他放进来的时候是冷冻的,那会不会有差别?”
      韦布司特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说像冷冻鱼那样?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冷冻这种身材的男人需要商用的大冰柜,而且要怎么把他运到这里来?一开始又为什么要把他冷冻起来呢?”他皱起眉头。“冰屋只有在装满冰块时才能冷冻东西。把男人放在没有冰块的冰屋里一样会解冻。不,这不可能。”
      沃许思绪重重地瞪着那只断臂,“是吗?也许他被冻了10年,最近才被丢在这里。”
      韦布司特吹了声口哨,“大卫·梅柏理?”
      “这是一种可能。”沃许蹲下来,指向那只扭曲破烂的手,“你以为如何?这看起来好像少了末两节手指。”韦布司特也蹲了下来:“很难讲。也许是被什么东西吃了。”
      沃许站起来。“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我先作个猜测。腹部一处或多处受伤,造成大量失血。”沃许惊讶地瞥了他一眼:“你很肯定吗。”
      “我说了,是个猜测。看看他,腹部以下完全被吃干净了,除了小腿下半部。想象他坐在那里,腿向前伸直,血从肚子里源源流出,正好就浸到那些被吃掉的部分。”
      沃许探长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你是说,在他还活着的时候,那东西就吃了他?”
      “唔,别因此而做噩梦啊,老兄。如果他当时还活着,也会是在昏迷状态,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他就会把那些吃他的东西赶走了。”他思索着继续说下去,“如果他是在缓慢地解冻,融化的血水也会造成相同的效果。”
      韦布司特剥下手套。“我们走吧。我个人的看法是,把他弄上解剖台之后,我就能多知道一些。”
      “还有一点。你认为他的腹部是在这里,还是在别的地方受伤的?”
      韦布司特提起手提箱,走了出去。“别问我,乔治。我唯一确定的是,他到这里来的时候还活着。他是不是已经流血了,我是不会知道的。”
      3小时后,尸体在韦布司特医生的指导下被辛辛苦苦地移走了。一批警察留下来,以冰屋为中心向外仔细搜索。沃许私底下认为这只是在浪费力气,如果在尸体到达冰屋和被发现之间已经隔了太久的时间,那么四周的地区是不会有什么线索的。
      沃许拿出烟斗,心不在焉地往里面填塞烟草。“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安迪?”
      “从冰屋开始,还有知道冰屋在哪里的人。这一定是关键所在。”麦罗林不带感情地看着尸体的照片,“是梅柏理吗?”
      “现在说还为时太早。韦布司特回去查牙科资料和病历记录了。可恶的是我们不能比对指纹。他失踪的时候,我们找遍全屋也采不到一枚他的指纹。不过反正我们也没得比对。尸体的两只手都支离破碎了。”他用大拇指压紧燃烧的烟草。“大卫·梅柏理有一个特征,他左手的最后两只手指没了,因为射击时出过意外。”
      麦罗林第一次提起了兴趣,“所以那就是他了。但那具尸体在那里不到10年,韦布司特医生说的是几个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古德太太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五)
      “我想这话不算离谱。喝醉的时候。他有殴打别人的习惯,不管是男是女。”沃许从嘴角喷出一股烟雾,“他蛮花花的。我们找出至少有3个小狐狸精在伦敦替他暖床。斐碧却宣称不知情。”
      “他殴打过她吗?”“我想一定有,但是她否认。她报案说丈夫失踪的时候,脸上的淤血大得跟足球一样,而我们发现,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她有两次被送进医院,一次是手腕骨折,另一次是肋骨和锁骨断裂。她跟医生说她很容易闯祸、出意外。”
      “那她为什么不离开?”
      沃许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开口要说些什么,但改变了心意。“她家拥有史翠曲庄园已经很多年了。她容忍他住在这里,用她的钱在这房子里经营一点酒类的小生意。她是不会离开的。她是位很坚强的女士。”
      “我猜,既然他过得丰衣足食,他也不肯离开。所以她除掉了他。”
      “她告诉我们,有一天晚上他出门后,就没再回来。”沃许擦去烟斗末端的一点焦油和唾液。“3天后,她才报警说他失踪,在那段时间里,她把他的衣服全都打包,送到某个她说不出名字的慈善机构,烧掉他所有的照片,把这屋子大扫除了一番,除去任何他能留下的痕迹。换句话说,她完全像个谋杀了丈夫的人在消灭证据。我们找遍了整个乡村,通知国际刑警组织在欧洲寻找他,在湖里和河里捞,一点结果也没有。他就这么消失了。10年前,我们把史翠曲庄园从头到尾搜遍了,可是在那之前,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冰屋,所以我当然不知道那该死的土丘里面是空的。我怎么可能知道?”沃许又把烟斗柄在衣袖上擦了擦,放回嘴里:“安迪,不管你要跟我赌多少钱,我敢说梅柏理的尸体一直都在那里。”
      敲门声响起,斐碧端着一盘三明治走进来,“探长,我请莫莉做了这些给你们吃。”
      “真是谢谢你,梅柏理太太。请坐。”沃许好像抓到了说台词的时机,倾身向前,“梅柏理太太,你10年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冰屋的事?”
      一时,她似乎现出意外的神色,然后那表情就消失了。“很简单,”沃许咕哝着,“我们在搜寻你丈夫的时候,从来没到冰屋里去找过。我们不知道那里有个冰屋。你也没告诉我们。”
      “我不记得了。”她简单地说,“如果当时我没告诉你们,那是因为我忘了冰屋这回事。探长,事情都过了这么久,这真的重要吗?”
      他忽略她的问题,“你还记得你丈夫失踪前最后一次使用冰屋,是什么时候吗?”
      她疲倦地把头向后靠在椅背上,红发披散在苍白的脸旁。在眼镜后面,她的眼睛看起来很大。沃许知道她现在三十六七岁,但她看起来比他女儿还年轻。他感觉坐在身旁的麦罗林动了动,仿佛她的纤弱在某方面触动了他。该死的女人,他恼怒地想着,记起了自己一度被她激起的感情。
      “你得让我想一想。”她说,“此时此刻,我实在不记得大卫在世的时候,我们有没有用过那里。我没有这样的印象。”她眼神平稳地看着探长,“孩子们可能会知道什么,我想我可以去问问他们。”
    (六)
      沃许记得她的孩子,是一个瘦长得像竹竿似的10岁男孩,当时在调查期间,他从寄宿的预备学校回来了。他的眼睛和母亲一样,是清澈的蓝色。另一个是8岁的女孩,有着浓密的深色鬈发。他记得他们当初激烈地维护她,就像刚才她的两个朋友在客厅里的举动。“强纳森和珍,”他说,“他们还住在家里吗,梅柏理太太?”
      “不算是。强纳森现在是盖氏学院医学院的学生,在伦敦租了一层公寓。珍在牛津念政治和哲学。他们偶尔周末或假日会回来,就这样而已。”
      沃许看看自己做的笔记,“梅柏理太太,你似乎有了一份职业———种花来卖。”对他转移谈话的方向,斐碧似乎感到疑惑,“弗瑞德帮我建了一个小小的天竺葵苗圃。”她带有戒心地说,“我们种植‘常春藤叶’这个品种。”
      “买主是谁?”
      “我们在国内有两个主要的顾客,一个是一家连锁超市,另一个是在得文和康瓦尔的园艺用品卖场。我们也有几宗美国的大笔订单,已经用空运送了出去。”她对他深有疑心,“你为什么想知道?”
      “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他向她保证。他吸着烟斗,发出嘈杂声,“我想你们在村子里有很多顾客。”
      “一个也没有。”她简短地说,“我们不直接卖给大众,而且就算我们要卖,他们也不会来。”
      “你在史翠曲不很受欢迎,是吗,梅柏理太太?”“看起来是这样。”
      “你10年前在一家外科医院做接待员。你喜欢那份工作吗?”斐碧嘴角掠过一抹笑意:“他们要我离开,因为有凶手在附近,会让病人不舒服。”
      “你丈夫知道冰屋的事吗?”沃许突然发问,吓了她一跳。
      “我想他一定是知道的,但是,就像我所说的,我不记得他曾经进去过。”
      沃许做了一点笔记,“孩子们可能会记得些什么。梅柏理太太,他们这个周末会回来吗?”斐碧感到寒冷,“我想如果他们不回来,你也会派警察去找他们回来的。是吗,探长?我们已经说过,6年前那里面没有人。那个东西和大卫的失踪又有什么关系?”她摘下眼镜,手指压着眼皮,“我不想让孩子受到骚扰。大卫失踪的时候,他们受的苦已经够多了。让那一整段伤人的可怕经历重演,是让人不能容忍的。”
      沃许宽容地微笑,“只是例行公事的讯问,梅柏理太太。不怎么会伤人的,不是吗?”
      斐碧重新戴上眼镜,被他的反应激怒了:“当然,你10年前就把我们推进地狱里,还说那不怎么会伤人。你知道地狱是什么吗?地狱就是一个8岁的小女孩看到警察挖遍了花圃、把她母亲关在房里一审讯就是好几个小时。地狱就是一个小男孩被他父亲一个字也没说就抛下、而他母亲又被指控谋杀的时候,他眼中出现的神情。地狱就是眼睁睁看着你的孩子受到伤害,却没有半点该死的力量能阻止。”她的手指紧紧抓着桌边,“我不会重新来一遍了。我不会允许你把肮脏的手插到我孩子的生活中。你别想再故伎重施了。”她转身走向门口。
      沃许感到很有趣,对麦罗林说:“和古德太太谈谈吧。你去找她好吗?”
      麦罗林先伸手拿了一个三明治塞进嘴里,然后才起身,“另外一个呢?我要不要也把她排在下一个?”探长想了一会儿,“不。那个女人是匹黑马。我要先查清她的底细,再跟她谈。”
    (七)
      沃许在图书室里询问黛安娜,“你认识梅柏理太太多久了?”“二十五年。我们十二岁就认识了,那时我们读的是同一间寄宿学校。安也是。我们认识她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久,甚至超过她父母。他们在她二十出头的时候去世了。”
      “他们是出车祸死的,不是吗?”沃许诱导道。“刹车失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沃许则对着麦罗林说,“有传言说,车子是被破坏的。村里的人似乎认为是梅柏理太太造成那场车祸,以便早点弄到遗产。”
      “因为他们是笨蛋。”黛安娜狠狠地说,“验尸官的判断再清楚不过———刹车失灵,一根腐朽的管子让刹车油都漏光了。出事前三个星期,车子送到村里一个叫凯西的人开的修车厂去保养。他拿了钱却没做事。开始散布谣言的是凯西,说斐碧破坏了车子,以便把史翠曲庄园弄到手。他不想失去顾客。”
      麦罗林突然对她孩子气地一笑,“当时她的处境一定很糟糕。”
      她带着戒心回答,“没错。她那时候那么年轻,却要独自一人面对。大卫要不是连着几星期不在家,就是跟人起争执,把情况弄得更糟。她在这里一直没有朋友,问题有一半是出在她丈夫这里。要是她有的话,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了。她十二岁就去外地上寄宿学校,十七岁结婚,直到她父母去世之后才回来。她在史翠曲一直没有朋友。”
      麦罗林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桃花心木的桌面,“最可怕的孤寂在于缺乏真诚的友谊。弗朗西斯·培根四百年前就这么说过。”
      她相当吃惊。安习以为常地引用弗朗西斯·培根的话。她感到惊讶,一方面是因为这句话用在这里很恰当,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居然知道这句话。她深思着,端详着他。
      “但他也说过,人的命运是由自己的双手打造而成。”沃许的嘴唇残忍地扭曲着。“梅柏理太太总能使人们变得格外恶毒,这岂不是很奇怪吗?不知她的诀窍何在?”他用铅笔拨弄那具惨死尸体的每张照片,慢慢地把它们转过来,好让黛安娜看得见。“她除掉丈夫后,为什么不卖掉庄园搬走就好了?”
      “她没办法,”她愤怒地回道,“房子不是斐碧的,她不能卖。嫁给那个王八蛋一年之后,她说服父亲更改了遗嘱,把房子留给她的孩子。我们三个是向他们租来住的。当初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大卫一等到盖勒格夫妇去世就把房子变卖,让斐碧和孩子们无家可归。要是有半点机会的话,他会这么做的。”
      沃许忙着给烟斗新添上烟草,“梅柏理太太和卡芮尔小姐回到屋里之后,她们中有没有人提到,冰屋里的尸体可能是大卫·梅柏理?”“没有。”
      “你的看法如何,古德太太?”
      “我没有什么看法,探长,除了那不是大卫之外。我已经告诉你们理由了。”黛安娜的眼神短暂地停留在照片上。“这具尸体是男的吗?安和斐碧说她们没法分辨。”
      “目前我们是这么认为。”“被谋杀的?”“大概是。”“那么我建议你们,在这个村子或附近的村子里找你们的受害者和凶手,斐碧明显是个替罪羊。只要把尸体丢在她的土地上,让她去背黑锅就可以了,那人一定是这么想的。”
      “那么,假设你说得对,我们的受害者和凶手都是本地人,他们怎么会知道冰屋的事,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那是冰屋。”
      “谁都可能会知道,”她兴致寥寥地说,“弗瑞德把砖块堆进去之后,可能在酒馆里提过。斐碧的父母可能跟别人说过。我不觉得那是个秘密。”
    (八)
      “好吧。那么,如果没有人指给你看过,又怎么能找到它在哪里?还有另一个问题,为什么非把尸体放进那里不可?”黛安娜她耸耸肩,“那里很适合藏东西。”
      “凶手怎么会知道?如果要陷害斐碧·梅柏理的话,又为什么要把尸体藏起来?你看,古德太太,这种说法挺含糊的。”
      她想了想。“你不能完全排除偶然的可能性。有人杀了人,决定把尸体丢到庄园,希望尸体一旦被发现,警方会冲着斐碧来,然后在找地方弃尸的时候,凑巧发现了冰屋。”
      “但冰屋离大门有半里远,”沃许反对道,“你真的认为凶手背着尸体,在一片漆黑中摇摇晃晃地经过门房小屋,一路走过你们的车道,横越草坪?我想我们可以假设,没有人会疯到在大白天做这种事。他为什么不干脆把尸体埋在大门旁边的树林里?”
      黛安娜突然打了个冷战。她完全了解,他是在引她进圈套,迫使她承认知道冰屋在哪里是关键。“探长,我想,”她冷静地说下去,“你好像是做出了一堆尚未经过证实的假设。首先,你认定尸体是被带到那里去的。也许那个人是自己去那里和凶手见面的。”
      “我们当然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古德太太。这一点也不会改变我们的想法。我们还是必须问:为什么选冰屋?那些人如果没去过,又怎么知道它在哪里?”
      “那么,”她说,“从这个假设出发,找出去过那里的人就行了。我不用仔细想就可以提出几个人选。比方说,斐碧或大卫指给他们看过的人。”
      麦罗林在椅子里动了动。“梅柏理太太已经告诉我们,她原来根本忘了这件事,连警方四处搜寻她丈夫的时候,她都没有告诉他们。如果她忘得这么彻底,那么大概不太可能把冰屋指给某些偶然的访客看,何况根据你的说法,这里根本没什么人来。”
      “那就是大卫了。”
      “所以啦,古德太太,”探长说,“大卫·梅柏理或许把冰屋指给某个人甚至某些人看过,但梅柏理太太却不记得有这回事。事实上,她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用过那里,尽管她同意他应该知道冰屋的存在。老实说,古德太太,目前我看不出我们有什么办法朝这个方向查,除非梅柏理太太或她的子女记得一些能给我们提供线索的事件或人名。”
      “孩子们,”黛安娜说着倾身向前,“我早该想到的。他们小时候应该带朋友们去过那里。”她突然松了一口气,靠回椅背上。“一定是村里哪个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孩子,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二十出头的人。”她注意到麦罗林的脸上又出现了假笑。
    (九)
      沃许温和地说,“我完全同意有这种可能。所以我们找强纳森还有珍来问话,才会很重要。你知道,不管你们和她母亲有多不愿意,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也许只有珍才能提供线索,让我们找到凶手。警察不是野蛮人,古德太太。我向你保证,我们会用同情、细心的方式来对待她。我希望你能从这一点上说服梅柏理太太。”
      在电视间,斐碧在看新闻。黛安娜在斐碧身旁坐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臂。“安八成会说我没胆,但我的看法是,我们应该尽量跟他们合作。他们把事情搞清楚后,就不会再来烦我们,越快越好。”
      “他们要把孩子们找来问话。”“我知道,我不认为我们能阻止得了。”“我可以叫珍的心理医生写一份报告,反对这么做。这样能不能阻止他们?”
      黛安娜说:“你也许会发现自己低估了珍的力量。她毕竟是你女儿啊,她也继承了盖勒格家的硬骨头。”
      “你忘了她的父亲。他们两个身上都有大卫的一些特质。”“斐碧,他也不是那么坏的。”
      斐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他就是,他坏到骨子里了。要是他没有失踪,他一定会让我和孩子们也都变坏。”她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在这件事上,我不能谅解我父母。要不是他们那么守旧,我根本不需要嫁给他。我可以生下强纳森,自己把他带大。我的老天,当时我才17岁。”斐碧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我被许配给一个岁数比我大了一倍的王八蛋,只因为他引诱我上了床,然后我还眼睁睁看着他因此获利。老天,”她啐了一口,“想到他从我爸爸那里弄到了多少钱,我就觉得恶心。”
      斐碧突然站起来,“你知道上次是什么支撑着我,让我熬过警方那么多个小时的质问吗?虽然他们那样指控我,我是怎么能保持那么冷静的———是解脱,一种完全解脱的感觉,因为我这么容易地摆脱了那个王八蛋。”
      黛安娜瞥了窗帘一眼,斐碧一定没把窗户关上。“你在胡言乱语,”她坚定地说,“过去这10年把你的脑袋弄糊涂了。摆脱大卫一点也不容易。我的老天爷,从你嫁给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给你带来灾祸,现在仍然如此。”她拉紧身上的外套。“要是他们在什么地方找到一具你能指认出来的尸体就好了。”
      沃许朝隐约可见的麦罗林招了招手,然后轻手轻脚地带头走过阳台,走上草地。他停下脚步,转向他的同事“你认为怎么样,安迪?”“我们刚听到的可能是最清楚的认罪之词。”对方脱口而出:“她承认感到解脱,承认那么容易地摆脱了她丈夫。我觉得够明显了。”
    (十)
      沃许重新迈开步伐。“放到法庭上,维持不了一分钟。”他的警官皱起眉头:“长官,女人对我来说,就像一本合上的书。”
      沃许咯咯一笑:“凯莉又找你的麻烦了?”这笑声像闪亮锐利的针头一样戳进麦罗林的脑子里。惹我吧,他想,尽管惹我吧。“我们吵了一架。没什么严重的。”
      沃许对麦罗林长期以来的婚姻问题知之甚详,现在他了解这小伙子这几天为什么如此暴躁易怒了。老婆跑掉已经够糟了,但是老婆跟最好的朋友跑掉,才真让人吐血。
      他们走进冰屋,向刑警琼斯打招呼,“有没有找到什么?”琼斯指着地上的一块帆布。“就这些了,长官。”
      沃许蹲下来翻动帆布上的东西。他挑出了三个用过的保险套、一条褪色的三角裤,还有几个空弹壳,“我们要追查这几样东西。”
      乔治·沃许开车回到席佛伯恩警局。他走到档案柜旁,翻寻C字开头的档案。“卡芮尔”!他满意地感叹一声,从抽屉中抽出那份档案拿到书桌上。
      资料整理成履历的样子,把梅柏理失踪时,席佛伯恩警方对安·卡芮尔的所有了解都详细地列出。另外,近期的资料则随时被加在最后一页上。沃许边读边深思着,摸着嘴唇。整体上来说,档案令人失望,里面什么也没有。她过去九年的生活只要一页就可以容纳,而之前十年却占了好几页。
      她究竟为什么放弃了前途大好的事业?如果她当初留在伦敦,现在一定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但九年来她最大的成功是挖出国防部的一桩丑闻,而那篇报道也被全国性大报的记者给抢走了,她没得到什么功劳。如果梅柏理太太一直都是同性恋,那么太多的事情都可以得到解释。他把档案收起来的时候,鲍伯·罗杰斯走了进来,“报告长官,我帮你把管区里失踪人口的名单找来了,还有一杯茶。”
      “好小伙子。”他感激地接过杯子,“有几个?”
      罗杰斯警官看看手上的名单。“五个。两女三男。女的明显是离家出走的———两个都是青少年,都是在跟父母吵架之后离家,没有再出现过。最年轻的是十四岁,叫做玛丽·露欣达·菲普斯,大家都叫她露西。如果你还记得,我们好好搜了一遍,不过什么也没找到。”
      “是,我记得。照片上她看起来像二十五岁。”
      “就是那一个。另一个是十八岁的苏西·米勒,最后一次有人看到她是5月初,和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人在A31公路上搭便车。至于那三个男的,一个可能是自杀,一个老得有点神志不清,到处乱走丢了,还有一个是突然失踪的。名单上的第二个人是个叫做凯斯·西伯的老头子,他3月中旬晃荡出了收容所,也就是几乎五个月之前的事了,一直都没回来。这里说他穿着鲜艳的粉红色长裤。最后一个叫做丹尼尔·克莱夫·汤普森,五十二岁,他老婆在九个或十个星期以前报案说他失踪了。那个人的生意垮了,留下一堆人气得跳脚。警探的看法是他溜到伦敦去了。他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在滑铁卢车站。”他抬起头来。
    (十一)
      “其中有人住在史翠曲附近吗?”“那个叫做丹尼尔·汤普森的男人住在东德勒的拉克非德。那不是隔壁的村子吗?”“他的长相如何?”“身高1.80米,灰发,浅褐色眼睛,身材结实,穿着棕色西装、棕色鞋子。其他资料:血型O,割盲肠留下过疤痕,全副假牙,两臂上都有刺青。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5月25日在滑铁卢站。他老婆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同一天,她开车载他去温彻斯特车站的时候。我这里就这些了,不过史戴利警探那里有他一份挺厚的档案。要不要我去找出来?”
      “不用了,”沃许生气地咆哮,“那是梅柏理。”他看着鲍伯·罗杰斯走向门口。“可恶透顶!就像晴天不带伞出门,就绝对会下雨一样。把那份名单给我。要是我抓住这线索,他一定是梅柏理。”等到门关上后,他沮丧地瞪着关于丹尼尔·汤普森的描述。他的脸看起来像是老了10岁。
      第二天早晨,安进入图书室的时候,看到麦罗林站在窗旁,望着碎石子车道出神。她进门的时候他转过身来,她注意到他眼下有睡眠不足的黑圈,脖子和下巴上有笨手笨脚刮胡子留下的小刮伤。他身上带着愤怒、挫折和昨天的啤酒味道。他们以不喜欢对方的公开态度互相打量着。
      “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卡芮尔小姐。可否请你先说说昨天下午事情的经过。”安照做了,她知道,就算指出她昨天下午已经跟威廉斯警员说过也没用。
      “你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或什么时候到那里的。在昨天以前,你有没有看过冰屋的里面?”“没有。”“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说你和古德太太6年前清理过那里面的垃圾?”
      这一点黛安娜已经帮安准备过了。“因为当时这似乎是个好主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点燃,“我想替你们省时间、省麻烦。你们应该到庄园外面去找受害者和嫌疑人。这件事和这里的人都没有关系。”
      他眯起眼睛。“你说谎,是不是因为你了解冰屋关系重大,还有知道‘冰屋在哪里’很重要?”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自然知道你们会认为它关系重大。我和古德太太的看法一致,认为可能有不少人知道冰屋的位置,尸体会在那里是个巧合。”
      “我们在冰屋附近的区域找到了一些用过的保险套,”麦罗林突兀地改变了话题,“你知道谁会把那些东西扔在那里吗?”
      “警官,不是我。我不用保险套。”安发出沙哑的笑声,“问女同性恋这个问题,好像没大有道理吧?”
      “或许你可以澄清一件沃许探长和我都想不通的事。”他继续说道,“据我们了解,你和古德太太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你们两个怎么都没有进冰屋里看过?”
      “就像大部分伦敦人都没进伦敦塔里看过一样。通常,人不太会去探索自家门前的东西。”
      “你知道它存在吗?”安想了一下:“我一定是知道的,因为弗瑞德提到它的时候,我不记得我感到过惊讶。”
      “当时你知道它在哪里吗?”“不知道。”“那你以为那座小土丘是什么?”“我只绕这座园子走过一次,是刚来这里的时候。我想我以为那小土丘就是个土丘吧。”
    (十二)
      他倾身向前,两人隔着书桌面对面。“弗瑞德·菲力普斯和莫莉·菲力普斯是谁?”
      她靠回椅子,又掏出一根烟。“他们是斐碧的管家和园丁。”
      “他们一直都姓菲力普斯吗?”“杰佛森。”安说。
      警官马上反应过来。“他们因为杀了房客伊安·唐纳修而各被判刑5年。唐纳修杀死了他们12岁的儿子。他们在警察前头找到他,把他吊死了。”他用铅笔敲着桌面。“菲力普斯夫妇和梅柏理太太处得怎么样?”
      “非常非常好。”她出人意料地格格笑起来。
      “我想他们很感激她吧。”“正好相反。我认为斐碧比较感激他们。”“为什么?”
      “9年前我搬进来的时候,斐碧已经一个人撑了一年。村子里没有人愿意为她工作。这地方一塌糊涂。”她脑中的记忆拼命要跑出来,令她反胃。
      “梅柏理太太一个人在这房里呆了12个月,当时你和古德太太是否担心过她的精神状态?这是不是你们搬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不,警官,”她说谎,“黛安娜和我从来没有担心过斐碧的精神状态,用你的话来说,她比你要稳定得多了。”
      他愤怒地眯起眼睛。“卡芮尔小姐,难道你是心理医师吗?”
      “这样说吧,”她倾身向前,冷静地审视他,“我可以一眼看出长期的酗酒问题。”
      他的手突然卡住她的喉咙,速度快得吓人。他不假思索地吻了她。他猛然放开手,瞪着她脖子上一条条红色的指痕,领悟到他把自己放在多么不堪一击的位置,额上满是冷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他说,“很抱歉。”
      “我知道。”她说,“因为你是个无能的狗屎。”
      尼克·罗宾森警官来到艾美·雷贝特太太家。“昨天下午,在史翠曲庄园的花园里发现了一具被谋杀的男性尸体。”
      “哎呀,”艾美·雷贝特说,“可怜的斐碧。”
      罗宾森警官颇感兴趣地看着她,跟他谈过话的其他村民都是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你跟梅柏理太太很熟吗?”
      “我看着她长大的。斐碧的父亲杰洛·盖勒格和我丈夫是老朋友。”
      “你知道她的朋友古德太太和卡芮尔小姐吗?”
      “我见过她们,斐碧以前会带她们到家里来。好女孩,很有意思,很有个性。”
      “有一个村民告诉我———那些女人很危险。她们好几次试着引诱村里的女孩,甚至企图让我女儿加入她们的同性恋狂欢。”他再次抬起头来,“你知道这件事吗?”
      她把前额的一绺头发拨开说道:“我想是狄丽斯·谷苍吧。你说她是村民,她可是会不高兴的。她势利得不得了。她是个爱撒谎的笨女人。他们那套势利眼的观念毁了他们的孩子。恐怕可怜的小艾玛已经变得非常随便了。我想那是她报复她妈妈的方式。”她笑了出来:“小艾玛在史翠曲庄园的树林里乱来。”她解释道:“有一天晚上,有人看见她从那里溜出来,第二天她妈妈就编了那个荒谬故事。”她摇摇头。
    (十三)
      他决定抛开拘束:“雷贝特太太,我们在庄园里发现了几个用过的保险套,跟你刚刚说的事情可以搭得上。除了艾玛之外,你知道还有谁可能在那里做爱吗?”
      “如果你答应跟那些人谈的时候委婉一点,我就再告诉你两个名字……酒馆老板派迪·克拉克,以及艾迪·史丹司,我看到他上过那山丘几次。还有问题吗?”
      “有。”他有点不好意思,“你有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什么陌生人?”
      雷贝特太太哈哈笑着:“那个流浪汉。他几个星期以前经过村里,是个奇怪的老头,带顶棕色的软帽。去问派迪。他一定去过酒馆。”
      沃许探长挂上电话,韦布司特医生没给他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令他烦躁。
      “没办法证明他是梅柏理,也没办法证明他不是,”精神抖擞的医生在电话那头是这么说的,“但根据我的专业猜测,他不是。太多不符合的地方了。首先,我没有办法比对头发,其次,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具尸体没有牙?这表示他装了整副假牙,可是没在尸体上。至于梅柏理呢,10年前他的牙都还在,而且病历显示他的牙齿状况相当好。”
      沃许想了一会儿。“他想要摆脱他的旧身份,也可以故意去把牙拔掉。”
      韦布司特心情颇佳地笑着:“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这样,假设梅柏理太太是我们要找的凶手?她又为什么要把假牙拿走?她一定很清楚,凭假牙是不能指认出来的。老实说,不管是谁杀了冰屋里这家伙,他去掉了所有能显示那人不是梅柏理的东西。比方说,尸体的脚趾和手指都被砍掉了,好像有人要防止我们采指纹。”
      “该死的,”沃许爆发出来,“我以为我终于找到那个王八蛋了。那两根不见了的手指呢?”
      “手指是真的不见了,不过看起来像是被大型切肉刀剁掉的。我比较过梅柏理的截肢病历纪录,完全不符合。老实说,目前我甚至不能肯定是人干的。如果说是某种动物锐利的牙齿咬过那具尸体,也相当有可能。”
      “好极了,”沃许咆哮道,“那你到底有什么好消息要给我?”
      “我先跟你讲个大概。白种男性,一米七八———可能高或矮个两三厘米,因为两条大腿骨都被彻底砸碎了;身材壮硕,可能在发胖,胸口和肩胛上有毛,右手臂上显示有刺青,鞋子尺寸八号。不知道头发的颜色,不过变灰前大概是深棕色的。年龄超过五十岁。”
      “哦,吉姆,你不能精确一点吗?”
      “现在全靠头骨接合的程度来判断,但目前我的猜测只能介于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
      “好吧。”沃许狠狠地说,“他什么时候死的?”
      “这方面,大家的共识是,八周到十二周或者两三个月。”
      “这太模糊了。中间差了一个月。你偏向哪个,八还是十二?”
      “可能是两者之间吧。”
      沃许恼火地摔下电话,然后按下对讲机叫他的秘书:“帮我去找一个一两个月前失踪的男人的所有资料,姓名:丹尼尔·克莱夫·汤普森,住址:东德勒某处。”
    (十四)
      “报告长官,我们找到了一双鞋。”琼斯刑警把一个塑料袋放在沃许脚边。那是双质地很好的棕色皮鞋,一只鞋系着棕色鞋带,另一只是黑色鞋带。
      沃许端详着,“鞋跟是新的,几乎没什么磨损的痕迹。这双鞋是几号的?”
      “报告长官,八号。”琼斯指指绑着棕色鞋带的鞋,“那只上面的尺码可以看得见。”
      沃许点头:“叫一个你的人到那房子里去问弗瑞德·菲力普斯和强纳森·梅柏理穿的是几号鞋,然后再到村子里去看看罗宾森和他的弟兄们进行得怎么样了。如果他们结束了,叫他们到这里来。”
      罗宾森警官来到酒馆,“克拉克先生,你这里是我的最后一站。”
      派迪是个豪爽的大块头,脸上随时挂着笑容,眼神精明,他笑了起来:“我猜是庄园那具尸体的事吧。”
      “克拉克先生,有人提到,前阵子见过一个老流浪汉,说他可能到这里来过。有印象吗?”
      派迪在烟雾中眯起眼睛:“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来过,说他是从温彻斯特走来的。坐在那个角落,一直呆到打烊,然后就沿着庄园的墙蹒跚地走了。那天外面在下大雨。我想他是进来烘干身子的。”
      “尸体是在庄园的冰屋里发现的。你知道那个冰屋吗?”
      “我知道有冰屋,不过不知道在哪里。也许是从大卫·梅柏理的小册子里看到的。大卫想把庄园变成观光胜地。他给园子弄了张地图,附上一小段那房子的历史,印了大概一百份。”
      罗宾森的眼里闪着很感兴趣的光亮,“你可不可以把你这里的那些找出来?”
      “天知道放哪里去了,不过我会试试看———我真同情那些倒霉的女人。她们只要一出门,就一定会被穷追不舍。”
      “你和她们有多熟?”
      派迪的脸上出现戒备的神色,“够熟的。”
      “你对她们的同性恋活动知道些什么?”
      派迪·克拉克嫌恶地说,“村里那些人的脑袋脏得跟下水道一样。3个女人住在一起,不跟别人牵扯,就有人开始说闲话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克拉克先生?”
      派迪怒视着他:“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关于那些女人,别人讲的一大堆狗屎多得可以填满粪坑。接下来你就会告诉我她们是女巫了。”
      “秘密地说,先生,”罗宾森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我们在庄园的冰屋附近找到了几个用过的保险套,我听说,你可能会知道一点这方面的事。”
      一阵长长的沉默,克拉克瞪着警察,然后突然一拳打在吧台上,说,“坐下,老兄。我倒杯啤酒给你,不过要是你泄漏了半个字,让我老婆知道,我就用绳子把你吊起来。”
      麦罗林正等在冰屋门口:“听说你要见我,长官。”沃许简述完了韦布司特的报告,“他说在被吃掉的尸体上,他的经验不够。我告诉你,安迪,那尸体更可能是梅柏理而不是别人。10年内,因为两件不相干的案子,这房子成为警方注目的焦点,这在统计上的几率太小了,是他太太杀了他。”
    (十五)
      “长官,就算是她,也不能杀他两次。如果10年前是她干的,那冰屋里的就不是他。如果冰屋里的是他,她可真是受了很多罪。”
      “她自找的。”沃许冷冷地说。
      “也许吧,但你已经对梅柏理着了魔,你不能为了证明一个疑点,要我们所有人去追查虚假的线索。”
      沃许在折叠起来的外套里摸来摸去寻找烟斗:“安迪,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他说,“昨天一看到那一团乱糟糟的情形,我就知道了。我在心里说,找到你了,你这个王八蛋。”他抬起头,看见麦罗林的眼神,“好啦,老弟,我不会因为自己的感觉就把你们都捆住,但那具该死的尸体无法辨认。为什么?因为在某个地方,有人不希望尸体被辨认出来。谁拿走了衣服?假牙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指纹?这一定是有人毁尸,而尸体被毁,是因为他是梅柏理或者不是梅柏理,这两点都一样可能。”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查失踪人口?”
      “查过了。至少我们管区的查过了。以目前的证据来看,本地人的可能比较大。我们有一个可能的人选,一个住在东德勒的男人,叫丹尼尔·汤普森。他的特征和尸体很符合,而且他失踪的时间,跟韦布司特认为咱们这家伙被杀的时间很接近。”他朝塑料袋里的那双鞋点点头,“他失踪的时候,穿的是绑鞋带的棕色皮鞋。这双鞋是琼斯在田地旁边的树林里发现的。”
      麦罗林从牙缝吹出了一声口哨:“如果这是他的鞋,有人能指认吗?”
      “他有个老婆。”沃许看着麦罗林笨拙地站起来:“等一下,先告诉我你进行得如何。你跟卡芮尔小姐谈过了吗?得到了什么资料?”
      麦罗林揪着旁边的草:“菲力普斯夫妇真实的姓氏是杰佛森。他们的房客伊安·唐纳修杀害了他们的儿子,他们杀了他,各被判刑5年。是卡芮尔小姐安排他们到这里来工作的。”他抬起头来,“他们有可能。做过一次的事,他们也许会再做一次。”
      “手法不同。就我所记得,他们杀死唐纳修的时候并没有偷偷摸摸,甚至当着他女朋友的面审判他,等他认罪后就把他吊死了。”
      “也许,”麦罗林说,“但他们已经证明,他们能为了复仇而杀人,而他们和梅柏理太太感情又很好。我们不能忽视这一点。”
      沃许不耐烦地挥手,“还有吗?”
      “黛安娜·古德有个女儿叫伊丽莎白,偶尔会来这里度周末。19岁,在伦敦西区一家大赌场当经理。”
      在紧急电话的通知下,那天下午强纳森·梅柏理开着那辆破旧的车,载着伊丽莎白·古德,很早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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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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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30 21:0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我们都忘了33 于 2015-5-30 21:09 编辑


    (十六)
      斐碧先开口。“嗨,亲爱的。一路顺利吗?”
      强纳森坐在她身边的扶手上,“很顺利,伊丽莎白说服她老板放她一个晚上的假,到医院来跟我碰头。我逃了下午的课。我们中午就开到了M3公路上。我们还没吃东西。”他想想又加上一句。
      黛安娜站了起来,“我去弄点吃的给你们”。
      “不用。”伊丽莎白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沙发上:“再等几分钟也没关系。先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厨房跟莫莉讲了几句话,不过她没说太多细节。警方知道那尸体是谁了吗?他们有没有说人是怎么被杀的?”她脱口问出,眼睛睁得大大的。
      打破沉默的是安,“真是挺吓人的,对吧?把人的判断力都减弱了”。她把烟灰弹进壁炉。
      黛安娜感激地瞥了她一眼,“你来说吧。我对这种事情不擅长。我拿手的是讲有趣的轶事,夹带一个主要的笑话。不过现在不行。此时此刻,事情不太好笑”。
      “哦,我不这么想。”斐碧出人意料地说:“今天早上我大笑了一场,因为看见莫莉在楼下的储物柜里逮到麦罗林警官。她拿着扫把追打他。那可怜的家伙一副吓坏的样子。他显然是在找厕所。”
      伊丽莎白紧张地咯咯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头脑不清楚。”安不露痕迹地说:“嗯,伊丽莎白,刚才你问什么来着?他们知道那具尸体是谁了吗?不。他们有没有说人是怎么被杀的?没有。”她倾身向前,缓慢、清晰地详细叙述了发现及移尸体的过程,警方在冰屋里外四周的搜查。“我想,下一步他们会申请搜查证。”她转向斐碧,“这很合逻辑。他们会把这房子的每一英寸都彻底搜查一遍”。
      强纳森转向他母亲:“你在电话上说,他们要问我们话。问什么?”
      斐碧摘下眼镜,用衬衫下摆擦了擦:“他们想知道你们曾经把冰屋指给谁看。”她抬头看着他,令他再次疑惑她为什么要戴眼镜。不戴眼镜的她很美,戴上眼镜的她变得相貌平庸。小时候他曾经把她的眼镜拿来戴,发现镜片是平光玻璃,这似乎是一种反叛。
      “那珍呢?”他立即问道:“他们也要问她吗?”
      “对。”
      “你们不能让他们这么做。”他着急地说。
      斐碧用双手握住他的手:“亲爱的,我们不认为我们有办法阻止他们。她明天就会到家了。安说我们应该信任她。”
      
    (十七)
      强纳森生气地站起来:“你疯了,安。她会毁了妈和她自己。”
      安耸耸肩膀:“我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强。”她故意用他小时候的小名来称呼他。“我建议你对你妹妹多一点信心,同时保持希望。老实说,除此之外,我们也没啥可做的了。”
      沃许的部下逐渐聚集到冰屋前面的草地上,向他汇报。沃许拿出手帕擦擦前额的汗:“那就来听听你们打听到了什么吧。”他敲敲身旁袋子里的那双棕色鞋子,到屋子那里去的是谁?”
      “报告长官,是我。”琼斯手下一位搜索人员说,“弗瑞德·菲力普斯穿的是十号鞋。”
      沃许记下鞋子尺码:“好了,罗宾森,你查到了什么?”
      “长官,重点是以下这些:一、本地的情侣常常到这些树林里来;二、大卫·梅柏理印过100份小册子,上面有史翠曲庄园的地图和一段历史。他想吸引观光客,所以把那些小册子交给村子里任何愿意散发的人;三、好几个人都记得,两三个月前曾看到一个老流浪汉在村里出没,但我没有问出确切的日期。”
      “报告长官,我这里有个日期。”威廉斯警员急切地打岔。“他到公有住宅那里去敲过两家的门,想跟他们要点钱和食物。傅勒太太把他赶走了,因为他打断了她儿子的生日宴会。5月27日。”他胜利地说,“我这里还有更清楚的描述。他应该不难找,因为他戴着棕色旧软呢帽,穿的是绿色外套,最关键的是,他穿着一条鲜艳的粉红色长裤。”
      沃许很是怀疑:“大概没有关联。这里夏天到处都是流浪汉,就像观光客一样跟着太阳和风景走。还有吗?”
      罗宾森警官:“我根据一条线索,找到了其中一个用保险套的人,跟他谈过。天气够暖的时候,他就会和女朋友一起到这里来,通常是在晚上11点左右———我问他最近6个月里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照他的说法,6月的头两个星期里有两次,他和女朋友被可怕得要命的吵闹声吓得屁滚尿流。”
      沃许微笑起来,“他们知道是什么声音吗?”
      “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再来,那声音又出现了,不过这次小了很多。是猫群在哀号,发出咝咝声,他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不过相当近。”
      麦罗林挪动身体:“是农田的那群野猫,在抢食尸体。如果这是真的,日期也正确的话,那受害者是在6月的第一个星期之中或之前被杀的。”
      沃许在本子上记下了一些东西:“就这样了吗?”
      “关于这里的3个女人,我听到一些相反的意见。几乎每个人都同意她们是同性恋,说她们企图引诱村里的女孩和她们一起狂欢作乐。不过其中有两个人———在我看来这两个是最明理的———说那是恶毒的胡言乱语。一个是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和她们挺熟的,另一个就是提供给我消息的那个人。他说安·卡芮尔有过很多情人,是性爱专家。如果这是真的,我们就可能有另一个调查的角度。说不定是情杀。我认为,她好像特别努力,要让我们相信她只对女人有兴趣。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除掉了一个爱吃醋的情人,不想让我们找出关联。”
      “还有谁查到什么吗?”
      一名警员举起手:“有两个人告诉我,一天晚上听见有个女人在哭,但他们不记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十八)
      “这两个人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吗?”
      “不是,所以我才觉得这件事值得一提。他们住在不同的房子里。两家住户都记得曾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但说他们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因为他们认为是情侣在吵架。他们都不记得确切的时间。”
      “再去找他们一次,”沃许突然说,“威廉斯,你也去。只要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和日期的概念。如果那女人不是因为刚杀了一个人而哭,就可能是因为刚看到那人被杀而哭。”他笨拙地站起身,捡起他的笔记本和外套,“麦罗林,你跟我来。我们去跟汤普森太太谈谈。”又告诉琼斯,“把搜查证带来。”他转向尼克·罗宾森,“好吧,小子,你去和卡芮尔小姐聊聊,不过不要打草惊蛇。如果人真的是她宰的,我要能证明这一点。”
      汤普森太太手中扭绞着一块蕾丝手帕,不时拿起来擦擦眼睛。
      “你先生穿几号的鞋?”沃许问这个小个子女人。
      “你说他?”她重复道,“那你们是找到他了?他失去记忆了,是不是?只可能有这种解释。他是永远不会丢下我的,你知道。”
      “不,汤普森太太,我们还没找到他,”探长坚定地说,“但你报案说他失踪了,所以现在我们正尽一切力量帮你找到他。他鞋子的尺码对我们会有帮助。报案记录上说他穿的是八号鞋,对吗?”
      “我不知道,”她心不在焉地说。
      “可不可以麻烦你上楼去拿一双他的鞋来?”他建议道。
      汤普森太太紧抱着一双擦得光亮无比的黑色皮鞋回来了。“八号,”她说。
      沃许拿出装有那双棕色鞋子的透明塑料袋,让那女人审视:“汤普森太太,这是你丈夫的鞋吗?你记得他有这样的鞋吗?”
      她的回答毫不犹豫:“当然不是。”她说,“我先生绝不会穿两种颜色的鞋子。”
      “白色的地方是鞋子受潮的痕迹,汤普森太太,这双鞋本来整个是棕色的。”
      “哦。”她靠近了一点,过了一会儿后摇摇头:“不,我从来没见过这双鞋。这不是丹尼尔的鞋。他只有一双棕色的鞋,他失踪的那天穿的就是那双鞋。”她又拿起那块湿答答的蕾丝手帕来擦眼睛,“那是双很昂贵的尖头意大利皮鞋。和这双完全不一样。他对外表很注重的。”
      罗宾森警官按响安的门铃,等待着。门留了一条缝,有人在远处叫道:“请进。”他穿过走廊,进入尽头的房间。安坐在书桌旁,耳朵上夹着一枝铅笔,一只穿着靴子的脚架在打开的抽屉上,随着音响里小声播放的一首《跳跃的闪电杰克》在打拍子。她抬起头来,挥手请他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
      他坐了下来,自我介绍。“我是罗宾森警官。”
      她微笑,“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是这样的,卡芮尔小姐,你给史翠曲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都制造出一种印象,也就是你和你的朋友是同性恋。”他顿了顿:“但今天早上,当我跟酒馆的克拉克先生提起时,他笑得很厉害,说你绝对是异性恋者。”
      “他说了什么?”她好奇地问。
      “他说你有过的情人比我吃过的晚饭还多。”他一口气说了出来。
      她扑哧一笑:“嗯,一个女人为什么要给别人理由,让别人去轻视她,除非她想误导他们不去想到另外的某件事?”她的铅笔瞄准了他,“你们认为我杀了我的情人之一,把他丢到冰屋里去烂掉。”
      
    (十九)
      “不是,”他坚定地撒谎,“老实说,不管你是不是同性恋,都不很重要,我们只是觉得很困惑。卡芮尔小姐,克拉克先生所说的关于你的事情,是正确的吗?”
      “在数目方面错得离谱,除非你妈妈不给你吃晚饭,不过基本的方向是对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告诉麦罗林警官,说你是同性恋呢?”
      她用铅笔在稿页上改动了一处,“我没有。是他听到了他想要听的东西。”
      “他人不坏。”他说得不甚有力,不知为什么要替麦罗林说话:“他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她抬起眼睛:“他是你的朋友吗?”
      罗宾森耸耸肩:“我想是吧。他帮过我一些忙,我们偶尔在一起喝喝酒。”
      安觉得这答案很令人沮丧。她想,男人需要跟人谈谈的时候,有谁会听呢?女人有朋友,男人有的似乎只是酒伴。“我说过什么都无关紧要,跟这件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等你们解决掉这件谋杀案之后,就会知道我说得没错了。”
      在庄园前的车道上,沃许探长把他的部下分成四组,三组搜屋内,一组搜厨房后面的外屋、车库、温室,以及地窖。
      麦罗林不太情愿地带着两个人来到安的门前,安打开门,请他们进去。“动手吧。”她说。
      房间让人有宽广的感觉,因为里面的东西很少:只有那个五斗柜、一把精致的柳条椅、一张低矮的双人床,上面放了一堆垫子和一床深绿色的鸭绒被。角落里有一个贴墙的衣橱。白色的地毯无限延伸出去。
      “警官,这里有样东西。”佛莱尔刑警说。他拿着一本皮面的小本:“她的日记。”
      麦罗林说:“你看看6月2日和3日的内容。”
      她写的是:“我看到了坟墓,永恒使我恐惧。我梦见死后仍有知觉。我独自悬在一大片黑暗中,无法开口,无法移动……此时此刻,黑暗令我害怕。”
      安这时进来,看见麦罗林手中的日记,双颊微微浮现一抹红晕。该死,她想。为什么她偏偏就忘了这样东西?
      “里面没什么。”她说,“至少没什么能帮助你们的东西。”
      “我们是在调查一件谋杀案。你的日记可以帮助我们重建你过去几个月里的行动。我们看完马上就还你。”他撕下一张收据递给她。短短的一瞬间,他的视线被她颈项间一绺绺柔软的鬈发所吸引,像弯弯曲曲的小问号,就如同她本人一样带给了他许多问题。
      “那本日记里记的不是我的行动,”过了一会儿,她告诉他,“只是我的想法。”
      “我看到了坟墓,永恒使我恐惧。”他仔细审视着她,“卡芮尔小姐,你为什么那么写,又为什么写在那时候?”
      “没有原因。我常常写到和死亡有关的东西。”
      “当时你刚刚看过坟墓里面吗?”
      “没有。”
      “我梦见死后仍有知觉。”他提示她,“接下去你说,那天晚上你要一直开着灯,因为黑暗令你害怕。”
      她回忆着:“那时我做了一个梦,而我的梦境都很真实。那个梦尤其逼真。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一片黑暗,我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我以为那个梦是真的,所以我感到害怕。”
      他沉默了一会儿:“卡芮尔小姐,为什么你不为冰屋那个倒霉的人感到遗憾。你从来没这么说过。梅柏理太太和古德太太也没有。这不太正常。大部分的人多少会表示一点同情,至少说句‘可怜的人’表达起码的遗憾。到目前为止,你们只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二十)
      这倒是真的,她想。她们真是笨。“我们把同情留给自己。”她冷静地告诉他:“同情心是很脆弱的,一点点冰霜就会杀死它。你得住在史翠曲庄园,才会了解这一点。”
      警察们万分仔细地搜查每一样东西,等他们搜完之后,房间里看来跟先前完全没有两样。这让安印象深刻。“非常专业,”她告诉他们,“恭喜你们,结束了吗?”
      “还没有。”麦罗林说,“可不可以请你打开保险箱?”
      她吓了一跳,看看他:“你怎么会认为我有保险箱?”
      他走向橡木板铺成的壁炉台,这和图书室里的那个一模一样。他按下中间那块板子的边缘,把它推开,露出底下嵌在墙里的暗绿色金属保险箱。“我今天早上在图书室里找到一个。”他说,“很棒,对吧?”他没有办法看她。她的惊慌神色虽然一闪即逝,却使他震惊。
      她略一耸肩,走了过来,将锁打开。保险箱是空的,里面只有一把切肉刀,把手上包着一块血迹斑斑的破布。刀锋上结了一层黑色的东西。
      麦罗林觉得想吐。他虽然满腔怒火,但他并不想看见这个。他的头像发烧一般在发烫。他用肩膀靠着壁炉台稳住自己。“可以请你解释一下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刺耳而不自然。
      “有什么好解释的?”她边问边拿出一根烟来点。
      麦罗林动了动:“佛莱尔,去帮我找沃许探长,请他立刻到卡芮尔小姐的厢房这里来,好吗?”
      佛莱尔走后,他望着安,她有一种美丽,他可以心甘情愿地淹没在那双柔和的棕色眼睛里。“你真是个大骗子,卡芮尔。”他轻轻地摇着头。
      沃许踏进房门。“来看看你们找到了什么。”他伸出手去拿那个塑料袋。
      佛莱尔热切地说:“她把这东西藏在保险箱里。然后又有那本日记,里面讲到死亡啦,坟墓啦,还有天知道什么东西。”
      麦罗林耸耸肩:“我不确定,我怀疑有人在耍我们。”
      “为什么?”
      “一种感觉。她不是个笨蛋,这东西又找到得很容易。”
      安被沃许和女警布朗娄带出来的时候,强纳森正在前门附近晃荡。“怎么回事?”他质问道。
      安把手放在他手臂上:“强,我最多两三个小时就会回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保证。”她停了一会儿,“叫弗瑞德把前面的大门锁好。强,你妈妈保险会担心,所以你要想办法让她分心。放些唱片给她听,派特·波恩和《写在沙上的情书》。要让斐碧分神不想某件事的话,放那个是最保险的了。你知道她有多爱派特·波恩的。还有,别到处乱晃,好吗?”
      就强纳森所知,他母亲从来没听过派特·波恩的唱片。他小心地进入了安的起居室,“保险”这个词她说了两遍,还有“情书”。
      不到几秒钟,他便推开了隐藏的栓扣,把整个保险箱拿了出来,把手伸进烟囱的黑暗角落,拿出了一个棕色的大信封,塞进夹克,几封情书又有什么要担心的?真奇怪。
      他走到林中一片空地上,一棵两百年的老橡树很有威严地站在那里。他拿出信封,塞进树干上的一条裂缝里。
      安迪·麦罗林缓慢而小心地下了车,走进局里去找沃许:“情况怎么样?”
      探长对他怒目而视:“你说得没错。那是牛的血。我们被那女人耍了。为什么?”
      
    (二十一)
      麦罗林坐进椅子里:“声东击西。让你离开那房子的其他部分。”
      沃许走回办公桌旁坐下:“也许。若是这样的话,这招并不成功。我们搜遍了那里的每一英寸。”长长的一阵沉默,然后他用烟斗敲敲面前的一叠信。“琼斯在古德太太的工作室里找到的。”他把那叠信推向麦罗林,等着警官翻看完毕。“很有趣,你不觉得吗?”
      “琼斯有没有问她这些信的事?”
      “他试了。她说这不干他的事,说她以前曾受到伤害,现在宁愿把它忘了,所以当然不愿意回答关于这件事情的问题。他告诉她,说他要把那些信拿走,她就发起脾气,想把信抢回去。两个警员才挡得住她。”
      “我还以为她是3个人里最不善变的呢。梅柏理太太如何?”
      “完美无缺。她几乎整个下午都在温室里种她的天竺葵,我们把她的房子搜得天翻地覆,却一无所获。”他嘴里发出满意的啧啧声。“我已经交代两个弟兄拿着那双鞋去四处问问鞋匠。这么做机会可能不大,但也许有人记得曾经替那双鞋重新钉鞋底。我不管汤普森太太怎么说,那双鞋一定是失踪的丹尼尔的。八号的棕色鞋。否则也太巧合了。”
      麦罗林强迫自己不要闭上刺痛的眼睛,重读一次最上面的那封信。信很短,没有注明日期:“星期一。我亲爱的黛安娜,我当然对发生的事情感到抱歉,但限于情势,我没办法做什么。如果有帮助的话,我星期四可以出来跟你商量情况。你永远的,丹尼尔。”地址是东德勒的拉克非德,有气愤的字迹横扫过信纸,写着:“确认会面”。前一封信是一份复印件,信中黛安娜要求丹尼尔·汤普森交出他生意的最新报告,日期是5月20日,星期五。
      “那他失踪是什么时候的事?”
      “5月25日,星期四,”沃许满意地说,“正是他和古德太太约好见面的那一天。”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和卡芮尔小姐一起带来局里?”
      “我一次只能应付一个,兄弟。她要再过12个小时。目前我比较有兴趣的倒是,卡芮尔小姐为什么费尽心思让她自己被带来问话?”
      还没醒透的安进了前门,珍·梅柏理扑到她的教母身上。她们两个在地上跌成一团。
      黛安娜板起脸来:“我们快担心死了,他们为什么把你带去?”
      
    (二十二)
      “他们找到了保险箱,里面有某样很有犯罪嫌疑的证据。”安哧哧笑着:“一把血淋淋的切肉刀,被一块血迹斑斑的破布包着。”
      “你疯了。”斐碧果断地说,“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安的眼睛里亮起恶作剧的光芒:“老实说,我本来并不认为他们能找到那个保险箱,要不是麦罗林警官在那里的话,他们也根本不会找到。我总是放进一份保险,以防万一。”
      黛安娜呻吟一声:“你是疯了。你不想让他们找到的是什么?”
      “没什么东西,”安顺口回答,“只是一两份不应该在我手上的文件。”
      “这对你来说是一场游戏,是不是?”黛安娜指控似的说,“要不是我认为他们要全力对付的是我,我也不会这么介意了。”
      安摇摇头,“你会让他们抓到什么小辫子?”
      黛安娜叹了口气,“那件事让我显得真蠢。我听信那个丹尼尔·汤普森的话,在他经营的一项生意里投资,那该死的东西垮了,我的钱也跟着泡了汤。”
      安独自坐在卧室里,忽然,落地窗上传来尖锐的敲击声,一张脸抵在窗子上。
      “我吓到你了吗?”麦罗林问。
      “你为什么不走前门?”安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他没有坐下,“我要跟你谈谈。”
      “谈什么?”
      “什么都好。永恒、老彭斯、保险箱。”他顿了顿,“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不会相信她可以变得面无血色。她没有回答。他朝壁炉台做了个手势。“我可以吗?”他把她的沉默当作允许,推开了那块橡木板。“有人比我早来了一步。”他闲话家常似的说。“是你吗?”他看着她,“不,不是你。是别人。”他把保险箱拉出来,探头看看墙里那个空洞。“你要不要告诉我,里面原来放的是什么?”
      “不。”
      “或者是谁把那东西拿走的?”
      “不。我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你在浪费时间。”
      “哦,你可以告诉我的可多了。”麦罗林喃喃说道,“你为什么来史翠曲,为什么会做关于死亡的噩梦,还有,你为什么喜欢引开别人对保险箱的注意。”
      “是沃许派你来的吗?”她的神经绷得像钢琴的弦一样。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短暂地抚弄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松开手:“我不是你的敌人,卡芮尔。我想帮你。但如果你不信任我,我没办法帮你。”
      他真是聪明,她想,她也可以一起玩这个游戏。“信任我吧,麦罗林。我不需要你帮忙。在个人报复和谋杀方面,我就和初生的宝宝一样无辜。”
      “我们吃东西去。”他说,“吃饱了,我的判断力会比较好。”
      她大笑。“我去关灯。”她回到门里,将房内变成一片漆黑。他拿出手电筒在窗边等她。她走过来的时候,灵巧地闪过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一尊裸女铜像。“我。”她说,“当我还是17岁少女时,有次学校放假期间,我和一个雕刻家混在一起。”
      
    (二十三)
      他用手电筒照着它,很有兴趣地端详着。“漂亮。”他欣赏地说。
      她边笑边随着他走出去:“你是说身材还是说雕刻?”
      “都是。这些门要锁吗?”
      “从外面不能锁。没有关系的。”
      他把手放在她的颈背上,带她经过阳台走到草地上。“往这里走。”他说着打开手电筒照路。“我把车停在庄园角落的一条巷子里。”他的手指可以感到她皮肤的紧绷。他们一语不发地走着,进入草地旁的树林里。左侧,有什么东西在远处的灌木丛里吵杂乱动。她的皮肤恐惧地猛一战抖,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看在老天的分上,你这女人,”麦罗林咆哮着,挥动手电筒照亮树间,“你是怎么回事?”
      “没事。”
      “没事?”他用手电筒直照着她的眼睛,突然生起气来,“你把自己活埋了,然后你还说没事。她不值得。你看不出来吗?她到底为你做过什么事情,让你牺牲一辈子来回报?老天,你难道喜欢一寸一寸地死去?那个学生时代引诱雕刻家的安·卡芮尔到哪里去了?”
      她推开他的手电筒,微笑着,牙齿短暂地闪了一下光:“很有趣,麦罗林,但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试着改变我。”她走得那么快,连手电筒的光柱都追不上她。
      麦罗林任她离开,却又不舍地向她的屋子走去,边走边骂自己是个笨蛋。
      安的落地窗半开着。她躺在地板上,一头丝绒般的头发中流着血。
      那一刻,他震惊得呆若木鸡。他大叫救命,同时火速开始动作,右手抵住她的胸骨,左手交叠在右手上,手臂伸直向下压。压了五次后,他再给她口对口呼吸一次。
      他身体往前压到第三下的时候,看见强纳森把手指压在她毫无血色的脖子上找脉搏。
      “再给她吹一口气。”强纳森说,“我摸到了很浅的脉搏。”
      麦罗林再次向她肺里吹气,这次他看见了她胸口微弱的起伏。“继续下去,”强纳森说,“五秒钟吹一口气,直到她正常呼吸为止。你做得很好。”他从脸色发白的斐碧手上接过袋子。“拿几条毯子来。”他拿出听诊器,拉开安的衬衫听心跳:“很微弱,但是在跳。”
      斐碧拿着毯子进来了,“黛安娜在打电话叫救护车。珍跑去叫醒弗瑞德,让他打开大门。”
      “你女儿在外面?”麦罗林打断了她的话,摇晃着站起来。
      斐碧瞪着他,“她到小屋那里去了。他们没有装电话。”
      “有人跟她在一起吗?”
      斐碧的脸色刷地变白,“没有。”
      “天哪!”麦罗林骂了一声,从她身边冲出去。离大门口有四百码的距离,他估计珍比他早出发了两分钟左右。他死命地朝前冲。要杀死一个女人,两分钟实在太绰绰有余了。
      他在车道上看见了珍的手电光,“珍!”他大叫,“停下来!在那里等我。”
      “怎———怎么了?”她用尖细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
      
    (二十四)
      “没事。”他说着直起身子,“我只是不认为你应该一个人走出来。”他瞥见了她的脸。她看起来像是毫无血色的鬼魂,纤瘦、脸色苍白,完全是一副吓坏的样子。
      她在一两秒后才发出声音。“我刚刚听见喘———喘息声。”她发着抖说,“我穿着睡衣。”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以为那是我父亲。”
      她一下子昏过去,麦罗林及时地抓住她。风中传来了远处微弱的警笛声。
      安送医院急救。珍睡了。花园里到处都是在搜索嫌疑人的警察。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梅柏理太太?”麦罗林疲倦地靠在炉子旁。
      她背对着他:“当时她很害怕。我不认为那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梅柏理太太,她不是害怕,她是吓坏了,而且吓到她的人不是我。她说‘我穿着睡衣。我以为那是我父亲。’暂且忘记她已经10年没见过她父亲了,为什么她会把他和‘她穿着睡衣’这件事联想在一起?这为什么吓坏了她?”
      斐碧拒绝直视他的眼睛。“她太惊慌了。”她说。
      “你要我等珍醒之后去问她吗?”他残酷地质问道。
      “我不希望你去问珍。”她静静说着,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她会受不了的。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丈夫对她性虐待。”他说。
      她点头:“我很自责,当时我对他的行为一无所知。当时我在一家诊所当夜间前台,有天晚上我提早下班,看见我可怜的珍被强暴。从她7岁起,他就开始不断地强暴她,他说如果她敢泄露出去,他就会杀了我。她相信他说的话。”她沉默下来。
      “你杀了他?”
      “没有。”她抬眼看着他,“当时我的确可以杀了他。要是我手边有工具的话,我会的。但孩子的卧房里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杀人的凶器。”
      “后来呢?”
      “他跑了。”她平淡地说,“我们再也没见过他。3天之后,好几个人打电话来,说他没有赴约,于是我报警说他失踪了。”
      “你为什么不跟警方说他做了什么?”
      “唯一的证人是个情绪严重受创的孩子,我不要让她接受质问,也不要让警方认为我有动机杀死那个我并没有杀死的人。因为那件事,她接受了好多年的心理治疗。我现在告诉你,只是为了保护她不受更进一步的伤害。”
      “你丈夫后来怎么样了,你有没有任何概念?”
      “一点也没有。我一直都希望他自杀了,但老实说,我不认为他有这个种。他喜欢给别人造成痛苦,但自己不能承受。”
      “他为什么跑?”
      她没有马上回答。“我真不知道。”她最后终于说,“我也常常想这件事。我想,也许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了吧。”
      “怕什么?怕警察?怕被起诉?”
      
    (二十五)
      她阴森地一笑,但没有回答。
      麦罗林玩着茶杯。“有人企图杀死卡芮尔小姐。”他说,“你女儿觉得她听到她父亲的声音。有可能是他回来了吗?”
      她摇摇头。“不,警官,大卫永远也不会回来。”她直视他的眼睛,把前额一绺红发拨开。“他知道如果他回来,我会杀了他。他怕的是我。”
      安受到袭击后,斐碧和黛安娜再次遭到了审讯。
      对斐碧来说,这像是旧事重演。唯一的差别是,这一次,问话的人知道了她10年前没告诉他们的事。
      “你说,你当时不知道他对你女儿在做什么,你很自责。”沃许不止一次地说。
      “是的,我很自责。”她回答,“要是我早点知道,也许就能把伤害减到最轻。”
      “但你说过,你当时可以杀了他。”
      “是的。”
      “你为什么想杀他?”
      这话让她微弱一笑:“我倒觉得这一点是很明显的,探长。如果必要,我会杀死任何伤害我孩子的动物。”
      “但你说,你没有杀你丈夫。”
      “我不需要杀他。他跑了。”
      “他回来过吗?”
      她笑起来:“不,他没有回来。”
      “你是不是杀了他,把他丢在冰屋里腐烂?”
      “不是。”
      “把卡芮尔小姐打倒在地上的人是你吗?你说当时你已经就寝了,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她是不是准备透露一些你不想要她透露的事?”
      “探长,你真是个笨蛋。”她不带幽默感地微笑,“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认为安的遭遇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是猜测,梅柏理太太。”
      “也许,但从9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看来,这也不是不可能。”
      “你一直没有报案。”
      “就算我报案了,你也不会相信我。你会指控那是我自己干的。在某些方面,我比安幸运。我的疤痕全是内在的。”
      “这太方便了。你一定认为我很好骗。”
      “不,”她诚实地说,“只是心胸狭窄,容易记恨。”
      “到底是什么吓到你女儿,她的说法很含糊。就连麦罗林警官也只是觉得听见有人。我是个实际的人。我比较喜欢处理事实,而不是女人的神经质。”
      她带着一种新的理解审视他:“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你有多讨厌女人。或者你讨厌的只是我,探长?如果10年前我说了‘是’,是不是就能免掉这一切悲惨和痛苦?”
      他们问黛安娜的时候,多方刺探她与丹尼尔·汤普森的关系。她没有办法像斐碧那样控制对沃许的愤怒,常常发脾气。但即便如此,经过两天的审讯,他仍然找不出她的说辞里有什么漏洞。当沃许带着挑衅的口气,问她菲里普斯夫妇是否有可能袭击珍时,她一拳打在沃许的鼻子上。
      
    (二十六)
      罗宾森警官去找一个叫艾迪·史丹司的人。到目前为止,雷贝特太太提供的情报都很有用。再顺着她的话去走一走也无妨。
      艾迪正在牛棚里清理。“有什么事?”他边问边把沾了泥土的稻草耙成一堆。
      “你一定听说了庄园里的谋杀案?我想问你几个关于那件案子的问题。”
      史丹司靠在耙子上看着警探:“听着,老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个农场工人,是个脚踏实地的工人。我这种人不会和庄园的人混在一起的。”
      “我听说的不是这样。”
      那年轻人眯起眼睛,“哦,是吗?是谁在胡扯?”
      “大家都知道,你会把女朋友带到那里去。”
      “你想把什么罪名安到我头上吗?”
      “不是,但或许你看到过,或听到过什么可能对我们有帮助的东西。”
      看起来,艾迪像是好好地想了好几分钟:“可能真的有一点,但我要你们保证,绝对不让我姐夫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不会上法庭作证,那类的事情统统不要。要是他知道我带着他妹妹去那里干什么,他会剥了我的皮。”
      “我不能保证不让你出庭作证。”罗宾森说,“如果检方传你,你就必须到。但这也可能永远不会发生。那女人可能和这件案子没有关系。”
      “你这么认为?”史丹司哼了一声,“我倒不。”
      “我也可以把你带回去问话。”罗宾森温和地说。
      “你问不出什么的。在我确定鲍伯·特温不会发现之前,我什么也不会说。他会宰了我,这点毫无疑问。”他又继续耙草。
      尼克·罗宾森在笔记本的一页上写下他的名字和警察局的地址,撕下来交给史丹司。“把时间和发生的事情写下来,然后不要署名,寄给我。”他建议道,“我会把它当作是匿名的线索来源。那样就没人会知道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了。”
      麦罗林回到局里的时候,沃许还在照顾他出血的鼻子。
      “那双鞋有结果了,是丹尼尔·汤普森的。在东德勒找到了一个鞋匠,他留有记录。”沃许轻柔地摸摸鼻子。“时间恰到好处。看起来对古德太太不妙了。要是我们能找到一个看见他走进庄园的人———卡芮尔小姐扮演这个角色如何?她演了那场戏,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再透露出她知道多少,让她的朋友恐慌起来。然后卡芮尔小姐就再见了。”
      “不可能。”麦罗林坚决地说,“我来时顺道去了医院。卡芮尔已经醒过来了。”
      一阵犹豫不决的恐慌朝沃许袭来,“你有什么建议?”
      麦罗林使劲揉揉眼睛:“全天监视史翠曲庄园。再彻底搜索一次,要特别注意小屋附近。还有,让我们放下梅柏理,专心追查汤普森这条线。”
      
    (二十七)
      “以古德太太为主要嫌疑人?”
      麦罗林想了一会儿:“我们当然不能忽视她,但感觉起来不大对劲。”
      沃许轻触疼痛的鼻子:“我感觉起来可是对劲得很,小子。”
      汤普森太太带着殉教者的表情迎接他们,沃许拿出那双鞋。“汤普森太太,你说这不是你丈夫的鞋子。”他温和地提醒她。
      她的手抖动不安:“我这么说过吗?这当然是丹尼尔的鞋。”
      沃许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跟我们说不是?”
      眼泪涌进她的眼眶,顺着脸颊滑下:“魔鬼在我的耳边说悄悄话。”
      “汤普森先生失踪的时候,是不是穿着这双鞋?”
      她仔细审视鞋子:“不,丹尼尔把那双鞋子给了那个流浪汉。”
      沃许闭上眼睛,那对黛安娜不利的案子逐渐解体了。“什么流浪汉?”他质问道。
      “我们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她说,“他到门前来乞讨。丹尼尔就让他拿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拿出蕾丝手帕碰碰眼睛:“他离开的前一天。”
      “你是五月二十五日晚上报案的。”沃许说,“所以那流浪汉是二十四日来的。你可以描述一下这个流浪汉吗?”
      “他穿着粉红色的长裤,戴顶棕色的旧帽子。”她回忆着,“我想他差不多六十岁吧,头发不多,身上有很重的臭味。他醉得很厉害。”
      “她的不在场证明很有力。”沃许说,“她送汤普森到车站,他搭车去伦敦,好几个人在车上看到过他。汤普森太太送走他后就去了东德勒教堂,和教友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禁食活动。丹尼尔预定六点回来后到那里去找她,结果他没回来。十点钟,牧师太太送汤普森太太回家里,并陪她等。将近午夜,汤普森还没回家,牧师太太打电话报警,之后在那里陪了她整夜,还有第二天的大半天。”
      “但她的不在场证明只有二十五日和二十六日两天。假设他后来又回来了呢?”
      “既然他一开始就花了那么大工夫逃跑,他干吗还要回来?他是想一举两得———摆脱那个可怕的老婆,也逃出破产的处境。”
      麦罗林大笑出声:“对不起,长官。大概是这么回事———丹尼尔在伦敦混了一段时间,发现在那里绞尽脑汁过活比回家还要糟糕,所以他就回来了。由于古德太太打过电话,说丹尼尔本该到史翠曲庄园去的,汤普森太太发现她丈夫在跟另一个女人交往,还是个浑身罪恶的女人。当丹尼尔出乎意料地回到家里,她会怎么做?”
      “嗯,”沃许思索着同意,“这样推论挺合理的。但她是怎么把尸体弄进冰屋里的?”
      “也许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她说服他到那里去。那是丹尼尔的罪恶之地,她把他剥光了剁一剁,也很合逻辑,这样我们就会以为那是大卫·梅柏理。她在报复那些毁了她人生的邪恶女人。”
      
    (二十八)
      “史戴利有没有搜过汤普森家?”
      “搜过两次,一次是他失踪当晚,另一次差不多是两星期之后。”
      麦罗林皱眉:“为什么会搜第二次?”
      “他接到匿名举报,说汤普森太太宰了丹尼尔,把他藏在地板下。在6月的第二个星期左右,他有一天出其不意地到她家去,什么也没找到。”
      沃许在警局外的人行道旁停车:“安迪,但那该死的鞋子又怎么说?要是丹尼尔穿着那双鞋,他为什么把鞋留在庄园里?要是他没有穿那双鞋,它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嗯,”麦罗林沉思着,“我也在想这一点。在鞋子的事情上,我忍不住觉得她说的是实话。一定真的有个流浪汉来过,你知道。她描述得太流利了,而且又符合尼克·罗宾森问出来的内容。我记得他说的那条粉红色长裤。”他疑惑地扬起一侧的眉毛,“我可以试着去找他。”
      麦罗林整理过那个流浪汉的资料,把此人的长相通报给全郡。他打了个电话到南安普敦,请一名同僚帮忙去查那里的青年旅社。
      离开办公室。他带着轻松的心情朝庄园出发,因为珍·梅柏理宣称她已经准备好,可以回答问题了,他要去跟她谈谈。
      他们坐在落地窗旁。那女孩非常苍白,有点紧张地调整好姿势。
      “珍,你认为你父亲出了什么事?”这问题就像一股臭味一样,停留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
      她转头看向窗外,“我告诉你,他离开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她开口了:“我好久好久都没有想过了,直到那天晚上。”她说得很慢,很清晰。她告诉他,她妈妈去上班之后,她父亲就帮她放洗澡水。她说那就表示他打算和她性交。他已经建立了这套惯例,她也学会了接受。她不带一丝感情地描述整个过程,讲到她父亲的行动、讲到她被带进卧室,口气就像是在评论一场国际象棋。麦罗林猜想,这是因为她已经在心理医生面前演练过好多次了。
      “但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件不一样的事。”她说着转过头来,深色的眼眸注视着警官。
      他好不容易发出声音:“什么事?”
      “他说他爱我。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麦罗林很震惊。大卫带给她那么多痛苦,却没说过一个爱字:“你为什么认为这很重要?”
      “让我把故事说完”,她建议道:“然后你或许会有同感。”这一次,在强暴她之前,他送了一个礼物给她,用棉纸包得好好的。“他以前从没这么做过。”
      “礼物是什么?”
      “一只玩具熊。我以前收集了很多玩具熊。他做完之后,”她用五个字就交代了整件事,“摸摸我的头发,说对不起。我问他为什么,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道过歉,但那时我母亲就进来了,他再也没有回答。”她沉默下来。
      “然后呢?”好几分钟后,他问道。
      
    (二十九)
      她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然后没什么。他们只是对看着,感觉上像是过了好几个小时。最后他下了床。我清楚地记得我母亲脸上的表情。她的脸结了冰,就像雕像一样。他离开房间后,她才回过神来,然后上床躺在我身边,抱着我。我们就那样过了一夜,到早上,他就不见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有没有对他说什么?”他问。
      “没有。她没必要开口。你知道‘眼神会杀人’这种说法吧。她那张结冰的脸就是那个样子。”
      他圈出了她说她父亲从没做过的三样东西:爱、礼物、道歉。这其中有什么意义?他抬起头笑了。这毕竟明显得惊人:“他已经计划要离开了。他是在道别,所以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之前已经安排好了。”
      麦罗林把车停在车道的拐角,然后下车,仔细检查每一块砖头,看上面有没有血迹;没有脚印———但没有一丁点血迹能显示安是在屋外被打的。
      他再次趴下来,慢慢在车道上前进。他沿着左边爬,膝盖很痛,眼睛始终保持警觉,但半个小时下来,他什么也没发现。
      他疲倦地蹲坐下来,咒骂这太不公平了。就让我走运这么一次吧,他想着。他移到右边,缓缓地朝着拐角搜回去。他找到那东西的时候,已经快到车旁边了。他深吸一口气,敲着柏油路面,像只疯狗一样又吼又摇头。要是他从右边开始搜的话,在一个小时之前,他就会找到那该死的东西了。
      “你没事吧,小伙子?”一个声音问道。
      麦罗林一回头,发现弗瑞德正盯着他看。他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弯下身拨开树丛,露出一样东西:“你看。化验室的家伙这下可大有收获了。”
      弗瑞德在他旁边蹲下来:“哎哟,这是‘派迪·克拉克特酿’。”
      在山杜鹃丛下的碎石片中,有一个旧式石制啤酒瓶。麦罗林好奇地瞥了他一眼:“派迪·克拉克特酿是什么东西?”
      弗瑞德苦着脸笨重地站起来:“派迪车库后面有一个房间用来酿酒。他只用传统的材料,放在那里等它发酵,味道好得不得了。这得在他店里喝,他从来不让人把这种瓶子带出店外。”
      “他是什么样的人?会打女人的那一类吗?”
      老人蹭了蹭脚:“不,绝不会。他是个好人。”他摇摇头,“不,他不会那么做的。他跟她是———朋友。”
      麦罗林回到局里时,琼斯警官正要离开:“安迪,你那个东德勒的牧师朋友,见过那个你要找的流浪汉。”
      “知道日期吗?”
      “不知道,但牧师记得当时他正在写布道稿,他总是在星期六边看电视上的运动节目,边写布道稿。有帮助吗?”
      “可能吧。”
      第二天早上,麦罗林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安迪,你那个流浪汉我有线索了,在一家叫‘天堂之门’的旅社里。”
      
    (三十)
      除了年龄和身高之外,渥利·费里斯跟麦罗林所说的样子完全不同。他很干净,清洗过的脸红通通的,底下是一条黑色的宽松裤子和一双擦得光可鉴人的鞋。
      “你来这里的时候,身上穿的是什么?”麦罗林问。
      渥利吸着牙齿发出噪音:“绿夹克,棕色帽子,蓝色套头上衣,粉红色长裤。”
      “渥利,我们在找一个失踪的男人,你也许能帮我们一点忙。那人的太太说,他失踪的前一天,你曾经到过他们家。他们给过你一双棕色的鞋子———你有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东西?”
      超过一个小时,麦罗林终于清楚了渥利在5月最后一个星期的行踪:他沿着小路朝南安普敦去寻找新的收获。他记得在史翠曲的酒馆歇过脚。“那天雨大得不得了。”3点钟,他们把他赶了出去,外面还在下着雨。“所以我就到了一个我所知道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去,下午和晚上一直都呆在那里。”
      “那是哪里?”麦罗林问着沉默下来的老人。
      渥利嘬起嘴唇,嘟成粉红色的一圈:“那里有栋大房子。墙一翻就过了。我去过那园子里几次,从来没看见一个人。树林附近,有一个人造的、像山洞一样的东西。我总是拔些欧洲蕨进去,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你记得这是哪一天的事吗,渥利?”
      “天知道,小子。”
      麦罗林问出下一个问题:“那地方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清楚地了解里面的样子。”
      “是的,里面是空的。”
      “那第二天早上呢?”
      “我在那里呆到中午吧,可不是?”他说,他走到史翠曲外围的那一排房子那里,有人给了他一个三明治。
      是那些公有住宅,麦罗林想。“你去别人家试过吗?”他问。
      “有个年轻的女人叫我走开。天知道,我很同情那个太太。她屋里大概有一群小鬼在乱吼乱叫。我放弃史翠曲沿路走下去,差不多半小时后到了另一个村子里。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小子,不过有个牧师住在那里。那时又下起雨来。我到处找地方躲,找到一栋比较大的房子,房子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棚屋,附近一个人也没有。我打开门就闪进去了。”
      “你进这棚屋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一个人躲在里面的箱子后。他知道我看到他了,就神秘兮兮地走出来,叫我离开他的产业。有个女人从厨房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解释给她听,她说那个怪家伙是她丈夫,他在棚屋里找油漆刷———但我觉得,那怪家伙绝对是在躲。无论如何,我看到机会来了。他们想要摆脱我,所以愿意给钱让我走。这下子我拿到一瓶威士忌,一双好鞋,还有二十镑。”
      麦罗林点头:“听起来像是他。你能不能说说他长什么样子?”
      渥利皱起眉毛:“差不多一米八高,肥肥的,灰头发。他的脚对男人来说很小。他们给我的那双鞋很挤脚。”
      “那女人是什么样子?”
      “小老鼠一样,眼睛很伤心的样子。”
      麦罗林大喜过望。汤普森太太,这下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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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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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30 21:0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我们都忘了33 于 2015-5-30 21:09 编辑


    (三十一)
      “我发现模式了。”麦罗林对沃许说,他语气中带着一点讽刺的味道,“威廉斯警员报告说,有一名老妇给了那流浪汉一个三明治,另一个年轻女人则赶他走,因为那天是她儿子的生日。她们都住在史翠曲西侧,往东德勒的那条路上。那个年轻女人说的日期是五月二十七日。但我们跟汤普森太太谈的时候,她却说那人是二十四日到东德勒她家去的。那么,汤普森太太为什么要谎报日期呢?”
      “快讲。”沃许不耐烦地命令道。
      “因为,在她睁着眼说瞎话之后,我们证明那双鞋是她丈夫的,于是她必须解释鞋子为什么不在她手上了。这次她选择说实话,或者说接近实话,然后把流浪汉的样子描述出来,任我们去查证。要记住,我们从没告诉她鞋子是哪里来的。就她所知,我们是从流浪汉的手上拿到的。她认为,如果流浪汉在我们手上的话,他会说见过她丈夫。所以,如果她诚实地告诉我们,流浪汉是哪一天到她家去的,就等于说她报案说丈夫失踪后三天,他还好好地活在东德勒。这样她的不在场证明就毁了。于是她把流浪汉去的日期提早了三天。她这是在赌运气。”
      沃许站了起来。“我倒很想知道,她是怎么说服他躲起来,又是怎么把他弄到冰屋去的。”
      “发挥你的魅力,她大概就会告诉我们。”麦罗林说。
      汤普森太太带着微笑打开门。但当她看到门外那群警察时,她的嘴巴悲剧式地张开了。警察们迅速把她弄到起居室的椅子上,仔细搜索房子和花园。她扭动身体,甩开麦罗林的手:“你们为什么来?你的手下为什么搜我的房子?”
      沃许的双手在膝上抵成塔状:“汤普森太太,你记得你跟我们说过的那个流浪汉吗?”她简短地点点头。“我们找到他了,那个流浪汉叫渥利·费里斯。我和他谈了很久。他说你和汤普森先生想要摆脱他,所以出手才那么大方。”
      “那个忘恩负义的人。”她倒抽一口气。
      “他还说,他发现你丈夫躲在外面的那间棚屋里。”
      她掩着嘴哧哧笑:“事实上,是丹尼尔发现他躲在棚屋里。他去那里找油漆刷,结果绊到一堆旧衣服摔倒了。想想看,那堆衣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有多惊讶。”
      “渥利说他来的那天是五月二十七日,星期六。”沃许随口说道。
      她皱起前额想了一会儿:“可是这不可能啊。那天丹尼尔也在,是二十四日。”
      麦罗林对她的表演深感惊奇。他想她已经把谋杀的记忆完全从脑海中抹除了。若是这样,他们恐怕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起诉这个案子。
      沃许清清喉咙:“我们是在史翠曲庄园的树林里找到那双鞋的,离冰屋不远。渥利五月二十七日在冰屋里过夜,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他把鞋子丢在树林里。”
      “真的吗?”她的表情是一头雾水,“这很重要吗?”
      “你总知道我们在史翠曲庄园的冰屋里找到了一具男尸吧?”麦罗林残忍地说,“在五十到六十岁之间,骨架很大,灰发,身高一米八○,是两个月前被杀的,跟你丈夫失踪的时间很接近。”
      她感到万分惊异。好几秒内,她脸上出现了许许多多不同的情绪,最先的反应是惊讶。“我不知道啊,”她说,“没人跟我说过。那是谁的尸体?”
     
    (三十二)
      “汤普森太太,我们找到了那流浪汉,并且找到一些关于你和你丈夫的有趣事实。我们可以证明,在你报案说他失踪,并且给你自己提供了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之后的两天,他还活在这房子里。此后,没人再见过汤普森先生,然后一个星期前我们找到了一具无法辨识的尸体,符合他的特征。老实说,我们可以控告你在5月28日当天或者之后谋杀了你丈夫。”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敲门进来:“报告长官,我们搜过房子和花园了。还没发现什么。还剩下这个房间和汤普森太太的行李箱。箱子是锁着的,我们需要钥匙。”
      这小个子女人紧抓住手提包,抱在肚子前面:“我才不会把钥匙给你们。你们不可以搜我的行李箱,那里面有我的内衣。”
      “找个女警来。”探长指示道,“钥匙,麻烦你。”
      “哦,好吧。”她恼火地说,从手提包里翻找出两把用白色丝带绑在一起的小钥匙。“我个人认为,这件事太过分了。我打算对你们局长提出强烈的抗议。”
      她会拒绝别人检查她的内衣,沃许并不惊讶。检查时发现了薄如蝉翼的黑蕾丝制品,他觉得那些好像应该在妓院里,而不是在这个乏味无聊的女人的行李中出现。
      女警摇摇头,重新锁上行李箱:“报告长官,这里没有东西。”
      麦罗林站起来,俯身向汤普森太太,双手按在她的扶手上:“你听说冰屋里的尸体时,为什么那么震惊?如果你丈夫还活着,这件事对你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
      “这人在威胁我”,她怒声对沃许说:“我不喜欢这样。”她深深缩进椅子里。
      “安迪,退下。”
      “乐意之至。”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猛拉。她就像香槟瓶塞一样弹出了椅子,然后拼命扭动身体,狠狠地吐口水。
      “长官,那椅子,她藏着东西。”麦罗林一边喊叫,一边紧抓住她的双臂,弯曲着身子躲避她乱踢的鞋尖。
      警员突然惊醒过来,开始行动,把那女人铐上手铐,推到沙发上。
      沃许递给麦罗林一个薄薄的信封:“她一定是趁我们对她的内裤目瞪口呆的时候,偷偷把它从手提包里拿出来的。亲爱的女士,我们早晚还是会找到它的。”
      麦罗林打开信封,里面有两张当晚飞往西班牙马尔贝亚的飞机票,持票人是汤普森先生和太太。“他这段时间都藏在哪里?”他问她。
      派迪在酒馆后面把空啤酒桶堆起来。他一边毫不费力地把一个酒桶甩上顶端,一边深思着,看着麦罗林:“有什么事吗?”
      “我是麦罗林警官。”麦罗林先前想象的是一个高大健壮、肌肉发达的美男子,吸引人的磁力就像北极一样强,还有爱因斯坦的头脑。事实上他看到的是一个块头很大、有点超重的男人。他拿了一张那个石质啤酒瓶的照片给派迪看,那是他们把酒瓶拿出树丛后照的:“你认得这个瓶子吗?”
      派迪眯着眼睛短暂地看了一下照片:“也许。”
      “我听说你的特酿都装在这种瓶子里。”
      
    (三十三)
      一时间,他们之间的空气中充满了敏感的猜疑,仿佛两只强壮的野狗准备抢地盘。然后派迪选择退下,他好脾气地耸耸肩。“好吧,这瓶子看起来像是我的,”他说,“但那只是一项嗜好而已。我在写一本传统酿啤酒方式的书,让人不要忘了老方法。”他的眼神平稳,不带狡诈。“我偶尔会把酒送给本地人品尝,问问他们的意见。”他研究着对方黝黑的脸,寻找反应。“好啦,有时候我也可能请他们捐点钱,资助我的支出。这么做也不算不合理,这项嗜好很费钱的。”对方的沉默令他不耐烦起来。“该死的,老兄,这到底是谁拿给你的?”
      “克拉克先生,你是不是从来不让人把这些瓶子拿出酒馆?”麦罗林冷冷地问。
      “是,没错,而且我很想逮到那个拿了这瓶子的混蛋。是谁?”
      麦罗林用手指点点黑白相片里酒瓶底下的黑色污渍:“克拉克先生,这是血,卡芮尔小姐的血。”
      大个子突然一动也不动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用这东西当武器,打凹了一个女人的头骨。这瓶子是怎么进到她花园里的?”
      派迪突然一屁股坐在最近的一个酒桶上:“我的天!这些酒瓶足有一吨重。天哪,罗宾森只是说她头上被敲了一下。我以为是脑震荡。”
      “有人打裂了她的头骨。”
      派迪瞪着地面:“她还好吗?”
      “她没事。但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是不是你不小心下手太重了?”
      派迪脸上掠过一阵怒火。他瞥了厨房的门一眼,确定门是关着的。他压低声音:“你查错方向了。安是我的朋友,我们认识好多年了。她会告诉你,我是不会伤害她的。”
      “也许你以为那是古德太太或者梅柏理太太干的?”
      “别傻了,老兄,我跟她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麦罗林张大了嘴巴:“她们3个都是?”
      派迪作手势制止他:“看在老天的分上,你说话小声点。那里很寂寞,我只不过不时去分别陪陪她们而已。”
      麦罗林笑得直发抖,那股嫉妒的火焰扑扑地熄灭了:“她们知道吗?”
      派迪感到他不再那么有敌意,也咧嘴一笑。“我不知道。”他很快地下了判断。“你要喝一瓶特酿吗?我可以给你一份我的特酿客户的名单。我从来不让陌生人接近它,所以每一个顾客我都认识。你要找的那个王八蛋一定是其中的一个,我想我知道是谁。这村子里只有一个人够笨,也会记恨。”
      刑警罗宾森那天早上进办公室的时候,那封信已经在桌上等着他了。他急切地撕开信封,信里是一行行不纯熟的笔迹,叙述了5月中旬某天晚上发生的怪事,是匿名的艾迪·史丹司写来的。
      你问一个女人的事,什么时候之类的。是星期天。应该是5月14日,因5月12日是我的生日,那算是一个晚来的礼物。我们去了庄园的林子里。我们12点以后离开,沿着农田旁边的墙走。我们听到另一边有哀号和哭泣的声音。我女朋友一直想赶快跑,但我跳起来看看怎么回事。其实你们搞错了,知道吗?那是个男的不是女的,他摇来摇去敲自己的头。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说他是发疯了。我拿手电筒照他,问他还好吗。他说滚开,所以我就滚了。我看过那个死人的描述。听起来没错。反正他有灰色的长头发。一直到最近才想起来。问题是我认识他。我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记得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他。但那不是平常认识的人,如果你知道我意思的话。现在我想那是梅柏理。就这样。
      
    (三十四)
      罗宾森警官眼前闪过升官的影像。
      麦罗林一下子推开了警局的玻璃大门,他吼道:“该着手发动攻势了,沃许呢?我需要部队。”
      值班的警官觉得很有趣,哼了一声:“打仗去了,有人指认了那具尸体。”
      “结果呢?”
      “是大卫·梅柏理。探长激动得屁滚尿流。”
      震惊的浪潮把麦罗林脑中的酒精赶了出去。
      麦罗林把安整个人抓出椅子,摇撼得她的牙齿都在咯咯响。“那是梅柏理吗?”他大吼。
      “我不知道。”她很有尊严地回答:“那具尸体已经无法辨认了。”
      “别玩游戏了,安。”他愤怒地说,“你在尸体腐烂之前就看过了。那是谁?”
      她摇摇头。
      他愤恨地说:“我曾经相信过你。我曾经相信过你们所有的人。”
      她的脸扭曲了:“对不起。”
      他发出一声野蛮的笑。“对不起?我的老天!”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臂,“你不懂吗?我信任过你。该死的,你欠我。”
      一阵长长的沉默,她开口时声音尖锐。“嗯,嘿,麦罗林,千万别说卡芮尔欠债不还。”她一拉腰带,让睡裤滑到地上。“动手吧。你从头到尾就只对这个有兴趣,不是吗?就像你那伟大的上司十年前一样。你不知道吗?那色迷心窍的王八蛋向斐碧提出了一个建议———让她跟调查划清界线,用每周跟他上一次床来交换。她拒绝了他,叫他带着他的保护滚开。但她太天真了。她从来没想过,这男人掌握着她的未来。”
      麦罗林开车到化验室去,在韦布司特医生的办公室里找到他。“我刚好路过。”麦罗林说:“你对我们那具尸体有没有什么新的看法,那是梅柏理吗?”
      病理学家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那当然不是梅柏理。尸体太老了。头骨接合的程度超过我原先的想象。现在我确定是个六十五到七十岁之间的人。六十是底线。梅柏理是多少岁?”
      “五十四。”
      麦罗林走进警局前门时,值班警官鲍伯抬起头来看。“啊,安迪。就是这个人。”他拿起在全郡散发的那一张对渥利·费里斯的描述:“这个你在找的流浪汉。”
      “已经找到了。事实上,一等我见过探长,我就要再去找他。”麦罗林说。
      “好,那你可以把他带过来。他被列在我们的失踪人口名单上。”鲍伯说。
      麦罗林走上前来:“你们把渥利·费里斯列为失踪人口?可是他已经四处游荡很多年了。”
      鲍伯皱起眉头,把名单转给麦罗林看:“这里的描述跟你发出去的完全吻合。”
      麦罗林看着那些字句:“沃许看过这个吗?”
      “第一天晚上就给他了。”
      麦罗林无精打采地坐进探长办公室的一张椅子里,东一句西一句地听着———“绝对是梅柏理”……“年轻人认出了他”……“在那冰屋里两星期”……
      “你完全错了”———但大部分的内容麦罗林都左耳进右耳出。
      沃许气愤地用烟斗柄戳戳警官:“现在罗宾森警官已经去找渥利·费里斯了,老天在上,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错误。”
      麦罗林动了动:“然后你要怎么做?给他看一张梅柏理的照片,建议说那个死人就是他?为了离开这里,渥利会同意你的。”
      
    (三十五)
      “艾迪已经指认了。如果渥利确认的话,我们就十拿九稳了。”
      “艾迪今年二十五岁左右,他上一次看到梅柏理是十五岁的时候?他还宣称在黑暗中能认出梅柏理来?”
      “这案子很清楚了。”沃许冷静地说:“我们有动机、手段和机会,再加上一大堆旁证。为了隐藏身份而毁尸,引诱动物到冰屋里去吃尸体,移除衣服以便阻碍调查,弗瑞德又湮灭了痕迹和证据。有了这些,再加上肯定的指认,我想她这次会认罪了。”
      麦罗林打了个呵欠:“你忘了化验方面的证据。那要捏造就没这么容易了。韦布司特不会替你说谎的。”
      沃许突然凶狠地皱起眉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长官。那死人太老了,不会是梅柏理。”
      沃许极度厌恶地看着他。“滚出去!”他咆哮道。
      麦罗林耸耸肩站起来,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失踪人口名单。”他说着,“发现尸体的当天晚上,鲍伯·罗杰斯就给你看了。如果真有这么件案子的话,到第二天早上就该结案了。”
      沃许拿起那张纸来打开,上面有着五个人名和五段描述。在丹尼尔·汤普森的那一格上写着“后已发现”。那两个年轻女人性别不符合,只剩下那个年纪太轻的亚洲男孩穆罕默德,还有六十八岁、有点老人痴呆症的凯斯·西伯,他穿着绿色夹克、蓝色套头上衣、鲜粉红色的宽松长裤,五个月前离开了他所住的那间旅社。
      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揪住了沃许的五脏六腑。“那流浪汉是第二天才加进来的。”沃许喃喃地说:“而且这个老人怎么会知道史翠曲庄园或者冰屋的事?”
      麦罗林的手指戳向其中一格:“看看他的姓名缩写。凯斯·西伯,凯·西。我打电话去问过旅社的管理员。这个老家伙以前总是没完没了地说,他曾经开了间很成功的修车厂,直到一个女人散布谣言,害得他的生意做不下去,只好把店给卖了。这些事你都知道。该死的,是你诱导古德太太说出这个故事的。”
      “我只是道听途说。”沃许咕哝着:“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梅柏理失踪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我以为他姓凯西。大家都叫他凯西。档案里写的也是凯西。”
      “你被停职了。”沃许对麦罗林说道。他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为什么?因为我找出了实情吗?”麦罗林一巴掌拍在失踪人口名单上:“你还有胆子指控我失职。你应该对这条裤子有印象。这件事你在十二小时之内听到了两次。看在老天的分上,有多少男人穿粉红色宽裤的?”
      麦罗林走下走廊的时候,碰上了尼克·罗宾森和渥利·费里斯。他友善地在老人肩上捶了一下:“你这老无赖,起码也该给他留条内裤吧。”
      渥利两脚蹭来蹭去,侧眼瞥着两个警察:“那你们要控告我吗?”
      “告什么?”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坏事。那该死的雨把我淋得湿透。他坐在那里,安静得跟只老鼠似的。老实说,刚开始,有一阵子我不知道他是死了。我以为他跟我一样,只不过脑筋有点不大对。我跟他东拉西扯,聊了好一会儿。”他摆出一副可怜相:“他没有内裤,小子,除了他叠起来放在旁边地上的外衣,啥也没有。我想,既然他已经用不着了,拿了也无妨。那时候真够冷的。”
      
    (三十六)
      尼克·罗宾森哼了一声:“你是说他浑身光溜溜地坐在那里,死得硬邦邦了,你还在跟他聊天?”
      “总得有人做伴啊,”渥利咕哝着为自己辩解:“而且过了好一阵子,我才习惯洞里的一片漆黑。在我们这行里,你什么怪事都看得到。”
      “渥利,你认为他是怎么死的?”
      “天知道。冻死的吧,我想。那地方关起门来冷得要死,他还用一块砖头卡住门。我很用力才把门推开的。他的死相一点也不难看,脸上还带着微笑。”
      这就像一幕戏一样,麦罗林想。两个老人坐在黑暗中聊天———一个光着身子死了,另一个湿透了,醉得呆呆的。他一点也不怀疑这个———渥利和凯西共度了一晚,高兴地东拉西扯,聊这聊那。渥利很喜欢讲话。他想,不知道渥利在天亮后或清醒后发现自己在跟尸体聊天,有没有受到很大的惊吓?
      “那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重新关上门?”
      老人思索着:“算有吧。”他似乎在脑中衡量这个问题。“就是说,第一次我有。第一次我把门关上了。我觉得他是不想受到打扰,所以才用块砖头卡住门。后来那棚屋里的家伙给了我威士忌,我喝了几口,开始想到葬礼之类的事。把他留在那里,不会被人发现,也不能得到几句像样的悼词,好像不太好,我也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我就回去开了门。我想门开了之后,他就比较容易被发现。”
      麦罗林想,如果告诉他,说他打开门后让热气、狗、老鼠和腐烂进到屋里,对他会很残忍。他希望沃许不会这么做。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我可以走了吗?”渥利坚定地说完。
      “不太可能,”尼克·罗宾森说,“探长要和你谈谈。”他牢牢抓住渥利的手臂,疑惑地看着麦罗林,“给我补充点信息怎么样?”
      麦罗林邪恶地咧嘴一笑:“我们这么说吧,你把事情弄拧了。”
      斐碧摇摇黛安娜的肩膀,把她叫醒。“有人来了。”她小声说。
      “你打电话报警了吗?”黛安娜坐起来套上睡袍。
      “没有必要。不管结果怎样,在警察到之前就早该结束了。”斐碧打开小手电筒,拿起猎枪:“我要用这个,而我不想误射到狗。如果那些王八蛋闯进屋来的话,就轮到它们上场了。”
      “天哪,女人,”黛安娜喃喃地说,“你不是准备要杀人吧?”
      “别傻了。”斐碧爬过门厅,进入客厅:“我要把那些讨厌的家伙吓个屁滚尿流。他们上次没赶走我,这次也别想。”她比了个手势,要黛安娜到窗帘的一侧去,然后自己在另一侧站定。“把眼睛睁大点。要是你看见有人在阳台那一头,就立刻告诉我。”
      “我会后悔的。”黛安娜呻吟着,拨开窗帘窥视着外面的黑暗:“我啥也看不到。你怎么知道外面有人?”
      “我的狗班森从地窖的窗子进来,叫醒了我。那些笨蛋第一次来找我麻烦之后,我就训练它这么做。”
      “的确有人。”黛安娜突然说:“在右侧的墙边。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还有一个从安的那一边绕过来。”斐碧稳稳地握住猎枪:“你可以不出声打开窗上的锁吗?”
      黛安娜耸耸肩,小心地转动钥匙,锁静静旋开了。“哦,天哪,”她吸了口气:“他们有好几十个人。”黑色的身影匍匐在阳台边缘,像是一群猴子。黛安娜觉得嘴巴好干。
      
    (三十七)
      “没有几十个啦!五个,最多六个。我一说‘推’,你就把落地窗开得大大的。”斐碧发出野性的笑声:“我们来试验一下那句老话,等看到他们两眼翻白为止。我一直都想试试。”
      那群弯着身子的人有点混乱,他们似乎聚在阳台的围墙旁边,然后又散开。“他们在干什么?”黛安娜问。
      “看起来是在把上面的砖拉下来。如果他们开始丢砖头的话,把头低下去。”
      蹲着的那群里面,有一个似乎是领导人。他挥动手臂,指挥他的部队,要他们兵分两路包抄阳台。“推,”斐碧紧急地催促道:“我不要让他们散开。”
      黛安娜一扭把手,推开了落地窗。斐碧一眨眼就到了窗外。她把沉重的枪举到肩上,正准备瞄准的时候,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大手则从她手中拿过了枪。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这么做,太太。”弗瑞德轻声在她耳边说。他的手稳稳地捂在她嘴上,手臂架在她肩膀上,迫使她跪下。他弯下身体,无声地把猎枪放在石板地上,又迫使她站起来,把她拦腰抱起,走进起居室的落地窗,好像她只是朵小花一样。他没有看到黛安娜,但是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别出声,”他用紧绷的声音小声警告黛安娜:“还有,请你关上窗子。”
      “可是,弗瑞德———”黛安娜开口。
      “照我说的做,古德太太。你希望太太受伤吗?”
      紧张不已的黛安娜照他说的做了。
      弗瑞德不理会挣扎的斐碧,不甚雅观地扛着她走过房间,进到门厅里。“你在做什么?”黛安娜追着他跑,凶狠地质问,握起拳头朝着他肩膀一阵乱打:“马上把斐碧放下。”
      他疼痛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把两个女人都抱起来,用脚把门踢上。不到几秒钟,落地窗的玻璃就朝室内碎开,成了千百片。“好啦。”他亲切地说着,小心地把斐碧放在地上,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我们现在没事了,我想。我说古德太太,那还是真有点痛。谢谢。”他从口袋中掏出手帕,包在流血的手指上。“好孩子,”他咕哝着摸摸狗儿,“这样才对。又一扇窗子得换玻璃了,我不是不觉得烦,不过这一次我们会找到人付钱的。”他打开门。“太太,请恕我失陪了。我真不愿意错过好玩的部分。”
      两个女人哑口无言,看着他庞大的身躯轻巧地走过碎玻璃,跨到阳台上。在明亮的月光下,弗瑞德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冲过去,扑进那一团混战之中,同时斐碧一眼看清了形势,吹口哨把她的狗赫吉斯叫过来,指着一个脱身而出、正在逃跑的人:“去吧,孩子。”赫吉斯边激动地吠着,边飞奔过草地,扑倒了那个人,跳到他身上,得意地对月长号。老班森不甘示弱,摇摇晃晃走到阳台上,舒舒服服地坐下,也高兴地抬起头一同叫起来。
      狗叫声加上打斗声,嘈杂不已。“这些男人!”黛安娜在斐碧耳边冒出一句。斐碧还在大量肾上腺素的影响下激动不已,她爆笑出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混乱很快就结束了。等黛安娜想到要打开客厅的灯时,那六个破坏者已经投降,被喘着气的麦罗林、没穿制服的年轻警员盖文·威廉斯及强纳森、弗瑞德和派迪·克拉克包围着,带过了阳台。
      在耀眼灯光的照射下,这些人失去了那股凶恶,只是一群惹人厌的年轻人。黛安娜见过这些村里的年轻人,但只知道其中两个人的名字,就是艾迪·史丹司和彼得·谷苍,后者是狄丽斯的儿子、艾玛的哥哥。她惊异地一个一个看着他们:“我们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大部分的人,我根本就不认识。”
      
    (三十八)
      派迪从喉咙中发出低沉的笑声,对斐碧摇摇手指:“都是你的错。你让狄丽斯·谷苍成了笑柄,要知道,她那种人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每一次她受到———不管是想象还是真实的———冷落或怠慢,她的心头就冒出一个有毒的鸡眼,其中最大的、毒性最强的,就是你带给她的那个。”
      斐碧惊诧地看着他:“我跟她根本不熟。有次她跟我在村里的池塘边大闹了一场,搞得我莫名其妙。”
      “是大卫失踪之前的事。”派迪提示道:“真正造成伤害的人是他。他在酒馆里把那故事一说再说,一下子就传遍了全村。”
      斐碧茫然地瞪着他,摇摇头。
      派迪伸手下去,摸摸那只趴在他脚边的拉布拉多犬的耳朵。“班森还小的时候,它趴在狄丽斯的那只狗身上干好事,被她逮到了。她打电话给你,滔滔不绝地教训你没有管好它。”
      “哦,我的天哪!”斐碧用手捂着脸:“可那只是开玩笑的。别告诉我她当了真。我说的是她的狗。那条笨狗正在发情,浑身都是荷尔蒙,她还把它放出来。”
      派迪响亮的笑声回荡在屋里,让本来就很兴奋的斐碧也忍俊不禁。斐碧的声音在抖:“反正都是她的错。她一直说班森是脏狗。”她不自觉地模仿起了狄丽斯·谷苍那种“高尚”的腔调。“‘梅柏理太太,你的脏狗应该感到惭愧。’天哪,真滑稽。所以我就说,我很抱歉,但她比我知道得更清楚,脏狗是一定会往臭烘烘的谷仓里钻的。”
      艾迪·史丹司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幽默感倒是很发达,也咧嘴笑了起来:“真好笑。我以前从来没听过。大家都叫老谷苍是‘脏狗’,就是这个原因?哈,真是的,那狄丽斯就成了‘臭烘烘’?”
      派迪咧嘴一笑:“伤害就这么造成了。你知道,狄丽斯太和自己较真了。一个人的野心不断受到挫折、满怀怨恨的时候,是幽默不起来的。她一心要受到敬重,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那她为什么要挑上梅柏理太太?”麦罗林问。
      “因为她是史翠曲的第一夫人,而这群混蛋把她丢进狗屎里。狄丽斯10年来都兴奋得不得了,因为她可以鄙视史翠曲庄园的梅柏理太太。天知道,她从来就只想这么做。”
      “她做了什么?”
      “当然是在狗屎上再加狗屎。等你们的人离开后,人们已经什么都愿意相信了,在狄丽斯塞给他们的那些垃圾里,谋杀还只是最轻微的一项。”
      麦罗林突然开口,“你———”他忽然指着艾迪·史丹司,“你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一定比这个蠢材聪明一点。”他皱着眉看向谷苍:“第一点,艾迪,梅柏理太太没有杀她父母。盖勒格上校夫妇出事是因为刹车失灵,因为凯西没有好好地维修他们的车。要是好好修车的话,他就会发现刹车油的管子已经被腐蚀了。第二点,梅柏理先生十年前活着走出了这间屋子。没有人杀他。他逃跑了,是因为他终于花光了梅柏理太太的钱,又不喜欢自己工作赚钱。第三点,艾迪。那人不是大卫·梅柏理。”
      艾迪看起来很怀疑:“哦,是吗?”
      “是的。那人是凯西。这一点是不容争辩的。”
      长长的一阵沉默。艾迪很慢很慢地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去他的,真的是哎。我就知道我认识他。但你们那个探长一口咬定他是梅柏理。”
      
    (三十九)
      “探长贿赂了一些人,才得到升迁。”
      麦罗林毫不客气地说:“这种事在什么地方都有,警界也不例外。他把这案子搞得一团糟,他们会让他提早退休,把他弄走。”
      “老天爷!”对这么实话实说的警察,艾迪感到印象深刻。
      “你这白痴。”彼得·谷苍咕哝道:“他把你唬得一愣一愣的。”
      麦罗林不理会他。“第四点,艾迪,”他继续说下去,“你和你这个人渣朋友来这里教训同性恋,是找错地方了。史翠曲庄园里没有同性恋者。是谁告诉你有的?”
      “大家都知道。”艾迪看起来很不自在。“三个女同性恋,三个女巫,人们总是这么叫她们。”他飞快地瞥了彼得·谷苍一眼。“至于我,我对教训同性恋没兴趣。先生,我只是来伸张正义的。”他伸手向其他的年轻人一挥。“我们都是为了这个原因来的。我们接到电话,说你们这次又要放过她们。至于教训同性恋这件事,那是彼得的兴趣。”他不好意思地瞥了斐碧和黛安娜一眼。“老天,这根本没有道理啊。如果你们不是同性恋,那你们干吗任别人这么说呢?”
      斐碧发出低沉的笑声,她看着艾迪,无可奈何地举起双手:“我们从来就没什么选择。几乎没有人愿意跟我们说话。我看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自己不是同性恋。就算你知道我们比较喜欢男人,难道你对我们的看法就会改善吗?”
      “会啊。”艾迪带着欣赏之意眨了眨眼:“我当然会了。不过,这都不能解释你老公的事。如果他逃跑的唯一理由是钱花光了,那他在报纸上看到你发生什么事之后,为什么不出来帮你解围?他只要打电话给警察就好啦。”
      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这样说,是因为你以为那人没做过什么令他良心不安的事。”麦罗林最后说。他从眼角瞥见强纳森僵硬的脸上失去了血色。该死,他想,不管往哪个方向转,都会进退两难。“这案子还在追查当中,艾迪,所以我们从来没有透露细节。但我可以跟你这么说,他只要一出现,就会被逮捕。至于现在,你只能相信我的说法,对他而言,最有好处的就是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是个恶棍。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老天!”艾迪又说,“老——天!”他嘎吱一声踩到了碎玻璃上。“呃,女士,”他提议道,“这些窗子的事,”他朝身后的年轻人比了比手势。“我们会把它清干净,然后装上新的玻璃。这是应该的。”
      “你还可以做得更好,艾迪。”麦罗林和蔼可亲地说:“我们要的是人名。先告诉我们,是谁攻击卡芮尔小姐的?”
      艾迪真心地感到遗憾,他摇摇头:“那天晚上,鲍伯和我带了两个女孩去看电影。其他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这句话招来一连串的否认。“不是我。我和我老爸老妈在看电视。”“艾迪,我在你姐姐家啊。你明明知道的。”“我和你一样,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听说的。”
      实话就是实话,可以听得出来。“你呢?”麦罗林问彼得·谷苍,心里知道这小子会逃过。
      谷苍咧嘴一笑。“我整晚都和我妈在一起,直到十二点半,然后我就上床睡觉了。如果你客气地要求她的话,她会签一份声明的。”
      一阵沉默,然后强纳森冷静的声音从碎裂的窗边传来。“这听起来很合理。”他说,“为了回报,我会承担我即将对你造成的损失。”
      
    (四十)
      这出其不意的状况,令大家一时之间都愣住了。他们仿佛在观赏慢动作影片似的,看着强纳森走过房间,拉开他母亲那把猎枪的保险。
      麦罗林震惊得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强纳森·梅柏理将彼得·谷苍逼到墙边,把猎枪塞进那男孩尖叫的嘴里。
      一发猎枪子弹射进斐碧的客厅墙上,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却把谷苍吓得麻木了。当强纳森把枪管抵住他的牙齿,威胁要开第二枪的时候,他已经语无伦次地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在房子附近晃荡。我不是故意的。她回来了。那个笨蛋贱女人回来了。我非得整她一下不可。”
      强纳森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了:“现在告诉我9年前的事。”
      “哦,天哪,救命啊!谁救救我啊!”谷苍的裤子前面被尿湿透了。
      “说!”强纳森咆哮道:“有人进来洗劫过这房子。是谁?”
      “是我爸爸。他和一些朋友喝醉了。”谷苍的眼睛害怕地睁大了,因为强纳森开始拉动扳机:“不是我的错,我妈每次讲到这事就会咯咯笑。不是我的错。是我爸爸。”他眼睛翻白,倒在地上。
      强纳森放下枪,看向麦罗林:“我们始终不知道是谁干的。妈、珍和我把自己反锁在地窖里,一直等到他们离开。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我们可以听见他们在大吼大叫,打烂了所有的家具。我以为他们会杀了我们。他们把房子当成厕所,用番茄酱到处写满了‘杀人的贱货’。我只有11岁。我以为那是血。”
      三辆警车在半小时之内抵达,把一干人犯押回局里。盖文·威廉斯警员坚定但不太情愿地接手:“我该拿梅柏理怎么办,警官?”
      “这就随你了,盖文。我恐怕帮不上你的忙。枪声响的时候,我正背对着他。后来到处都是灰尘,我什么也看不到。”麦罗林友爱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什么都没看见,因为灰尘跑进我的眼里了。所以别问我他是为什么松口的,因为我也说不上来,除非他是被枪声吓倒了。我啥也没看见,不过那个卑鄙小子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见了。我帮不上你的忙,盖文,你是个好警察,我没有资格告诉你该怎么做。你必须自己决定。”
      盖文的目光瞥进客厅的门,看见弗瑞德在帮斐碧整理。“我当初同意和你一起来巡逻,其实是因为他和那个老太太。他们是好人。把他们丢给那些阿飞,似乎很不应该。”
      “我同意。”麦罗林一本正经地说。
      盖文皱起眉头:“如果要我说的话,探长得好好解释一下这件事。你应该听莫莉说她和弗瑞德刚到这儿时的情形。房子整个被破坏了。卡芮尔小姐和那个小伙子强纳森好不容易清理出了一间卧室,梅柏理太太和两个孩子就住在里面。莫莉说,梅柏理太太和珍当时吓得完全六神无主。莫莉说3个月后都还能闻到尿味,番茄酱上生的霉已经开始往墙里面长了。他们花了好几个星期,才把这里刷干净。警官,探长到底是哪里跟他们过不去?他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们?”
      
    (四十一)
      因为,麦罗林想,他负担不起。多年以前,是沃许亲自创造出憎恨的气氛,让这个女人和她两个年幼的孩子活在恐惧中。对他而言,不管原因是什么,他长期以来充满敌意地想追捕她,认定斐碧是有罪的,却无法找出证据,不免会有其他人来替天行道。“他是个心胸狭窄的人,盖文。”麦罗林只说了这么一句。
      斐碧转过身去,隐藏眼里的泪光:“冰屋里那人是自杀的吗?”
      “他是个神志不清的老人,脑袋里只记得史翠曲。我想他是想办法回到了这里,要找一个地方去死。”
      “但他怎么会知道冰屋在哪里?”
      “你丈夫印的那些小册子。如果要招徕游客,修车厂显然是个放小册子的好地方。从地图上,凯西可能比你们都要了解这个园子。”
      “但还是很奇怪。这么久之后还记得。”
      “记忆就是这样的。”黛安娜说,“老人会记得童年的所有细节,却想不起来早餐吃了什么。”她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但因为斐碧父母的事,我一直觉得他很可恨。可是———”她耸耸肩,“像这种死法,孤独一人、一无所有,太可怜了。这听起来可能很傻,但我真希望他没有把衣服脱下来。他把衣服脱掉,在某种层面上让事情更糟了,仿佛他在指出生命没有意义。我们赤裸裸地生,也赤裸裸地死。我有种很可怕的感觉,对他而言,在他出生到死亡之间发生的所有的事,都是没有价值的。”
      麦罗林伸伸懒腰:“古德太太,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太多愁善感的。我们只有渥利的证词,说尸体是赤裸的。我想渥利可能是觉得有点惭愧,拿几件没人要的、折好的衣服,跟剥光了尸体偷走衣服,这是有天壤之别的两码子事。”
      “我们想谢谢你。”斐碧对麦罗林说。
      “谢什么?”
      “所有的事。珍、强纳森、安、我们。”
      安突然惊醒,床头灯亮着,麦罗林坐在那里。“看情形我们逮到攻击你的人了。”他伸直长腿,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她:“强明天要回伦敦了。他要我问你,要不要拿回你的情书。他说可以在离开前试着把它取出来。”
      安看着自己的双手:“你知道他把东西放在哪里吗?”
      “我想是在冰屋后面那棵老橡树的一条裂缝里。他有点担心,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出来,所以要我帮他的忙。”麦罗林审视着她的脸。
      “不。就让它留在那里吧。”安抬起头来看着他,“等到我恢复所有的体力之后,我会用水泥封住那棵橡树的每一条裂缝,好让那东西永不见天日。我必须叫强去把它藏起来———沃许带我走的时候,只有强在———但全世界我最不希望看到那东西的人就是强。哦,天啊,我真希望那些真的是情书。”她沉默下来。
      “那是什么?”
      “照片。”
      “大卫·梅柏理的?”
      安点头。
      “在斐碧杀了他之后?”
      安又点头:“我从来没想到我们会逃得过。我留下记录,以备尸体被发现之后,斐碧需要辩护律师的时候,可以用。”她脸上笼罩起一片乌云。“好可怕的照片,照出被斐碧杀死两个星期后的大卫,照出斐碧本人,看起来疯得让你无法相信是她,照出房子被破坏之后的样子,照出我在地窖里盖的那座坟墓。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些照片了。”
      
    (四十二)
      “安,告诉我。”
      安深吸了一口气。“房子被破坏之后,第二天晚上大卫回来了。门用家具堆起来堵住了,所以他就从地窖的窗子进来。斐碧在厨房里,听见他在楼下的黑暗中跌跌撞撞。你必须了解她当时有多害怕。她以为那些醉鬼回来杀她和孩子们了。她拿起手边能找到的最重的东西,就是炉子旁边砍柴的斧头。然后,他从地窖门钻出来的时候,她就把他的头劈成了两半。”
      “斐碧有没有认出是大卫?”
      “你是说,她杀大卫的时候知不知道他是谁?我想她不知道。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后来她当然认出是大卫。”
      一阵长长的沉默。“那个时候,你们可以找警察来。”麦罗林最后说。“有证据证明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斐碧可以用自卫杀人来辩护。这样她可以毫无问题地脱身。”
      安盯着手看:“要是我知道的话,我会这么做的。但强两个星期之后才打电话给我。”她把手举起来,遮在眼睛前面,似乎想挡掉那些噩梦般的照片。“对于那两个星期里的事,斐碧一点都不记得了。她在吓得呆掉之前,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把大卫的尸体推回地窖的楼梯下,把门堵死。孩子们始终不知道这件事。强打电话给我,只是因为斐碧把他们三个人锁在她房里两个星期了,靠她从食物柜里抢救出来的罐头维生。强趁她睡着的时候拿了钥匙,跑出房间,一直拨我的号码,直到我接电话为止。”
      突然间,安看起来非常疲倦:“我不可能报警的,麦罗林。斐碧当时完全失去理智了,强和珍又不太肯说话。我还以为斐碧是在杀了大卫之后自己毁了房子的。没有办法证明哪一件事先发生。如果连我都这样想了,沃许会作出什么样的鬼结论呢?那真是场噩梦。我只有把孩子放在第一位,不能让他们的母亲住进监狱。”
      安叹了口气:“于是我花了好几天,到处一小批一小批地去买石灰。然后我把自己锁在地窖里,砌起一堵假墙,把那堆曾经是大卫的恶臭东西封在后面。”她一阵作呕,嘴里涌上胆汁。“他还在那里。那堵墙从来没被翻动过。弗瑞德在冰屋里找到那东西之后,黛安娜下去检查过。我们好害怕他不知怎么跑出来了。”
      麦罗林握住安一只手:“我能说什么呢,女人?你现在要怎么办?”
      安明快地微笑着:“哦,还是老样子。攻打几座城堡,勾引一两个雕刻家。”
      麦罗林咧嘴一笑:“嗯,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找一天晚上,到地窖里帮我的忙?我想那墙该拆掉了,大卫·梅柏理也该永远离开这房子了。别担心,不会恶心的。经过9年后,剩下的东西会很少,而且这一次,我们会彻底摆脱掉他。”“就那样把它留在那里不好吗?”
      “不。”
      “为什么?”
      “因为,安,如果斐碧逃不出他的阴影,你和黛安娜永远都会被绑在这房子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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