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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十二猴子》作者:(中国香港)青谷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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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4-11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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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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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5-31 21:56: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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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猴子

      (中国香港)青谷彦

      尸体是由一个的士司机发现的。

      “999”报案中心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说:“阿Sir,我要报案,死了——人,有有有死——人呀!”

      “定D来,慢慢讲。什么地方有死人?哪一区?什么位置?”报案中心值班阿Sir镇定声音的引导,果然有效。

      终于知道了发现死人的位置,是石梨贝水塘边的大埔道入山处分岔点,那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警局接到报案电话的时候,是深夜十二时多。

      在这样僻静的地方发现有死人,也难怪那个报案的的士司机害怕到声音也变了,连话也说不清楚。

      警员很快赶到,报案司机颤腾腾,好不容易才把发现尸体的地方指出来。

      他指的地方是一个路口,警员向着他指点的地方走去。

      杂草丛生的小径迤逦地沾满着血,还没有去到已经嗅到一阵血腥味。“咯——”,跟随在后面的记者群中,已经有人呕了出来。

      连经验丰富见惯了大场面的CID探员也不禁大摇其头,不忍目睹!

      尸体就挂在树杈上,脸部砸烂,胸口开一个大血洞,肠脏流出,肩膀地方的肉外翻,血肉模糊地被撕下了一大块。山上,猕猴的叫声此起彼落,叫声令人心寒。死者手上抓着一张折皱了的纸团。

      领队的凶案组督察邝其健,戴上手套小心地取下来看。

      强力电筒的照射下,邝其健小心地把皱成一团的纸团抚平,是布斯韦利士主演的《十二猴子》电影海报!

      “难道是猴子杀人?!”

      发生凶案,大多数是人为的因素居多,这时候加入“猴子杀人”的变数,太匪夷所思了!

      在场的人一下子怔住,为这个意想不到的凶案杀手震惊!

      这地方是九龙山,也叫猴子山,住着成千上万的猴子,占山而居,见人即呼啸抢上,不但不怕人,还从人的手中抢食,胆小的游人固然是被吓坏。

      就连胆子大的男人,在群猴围攻之下也是心怯,不敢对峙。猴子为患,早已成为了地方隐忧。区议会为了杜绝猴患,做了不少宣传工作,提出警告,挂上了告示牌,告诫游人不得喂猴。

      那是白天,猴子虽然嚣张,还不至于到对人有生命威胁的地步。

      这时候是深夜,他们面对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猴子杀人”的可怖遗迹,现场目睹,触目惊心,那就另当别论了!

      邝其健脸色铁青,命令手下警员把尸体从挂着的树上放下来!

      凶案现场就在香港人俗称为“马蹓山”的石梨贝水塘旁边——它们进山后就一直聚集在附近的猕猴,这时候越聚越多。山上树上,挂满了猴子,黑压压一片,好不怕人!邝其健不得不命令两个警员专门做驱散猴子的工作。

      现场采证工作在进行。

      凶器找到,是一柄大约八寸长的锋利的刀。

      死者的钱包也在伏尸处不远的一个带血的草丛里找到。记者上前拍照,邝其健见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夹杂在人群中。那个人原本是躲着他的,见到他看见了才在人群中举手示意,“嗨!——”

      “邝Sir,这个人你认识的?”身边的警员问。

      “唔,这是N杂志社的记者,我认识他,他名叫钟华生。”邝其健心不在焉地回答,向钟华生走去。

      钟华生只好停下了脚步跟他打招呼:“邝Sir,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你们记者来得很快呀,我们前脚到,你们后脚跟着就来了!”

      “是你们的警民关系做得好嘛!有罪案发生,记者来采访做报道。也是社会职责。这个凶手也真凶残啊。”钟华生看着草丛里血迹斑斑,摇着头。

      在死者伏尸的地方,警方用胶带圈了起来。警方的拍照专家,正在拍摄尸体的现场环境镜头,负责做记录的警员记录下每样东西的位置。

      绘图员在绘制现场图表。

      指纹专家采证指纹、脚印。警方的强力灯光把这个地方照射得像拍电影般雪亮,却奇妙地把这种组合扭曲成畸形状态,做成了令人心悸的效果。冲鼻而来的血腥味,胶带围着尸体的刺目,在提醒人们这是个凶案的现场。

      光圈背后的黑幕,正是这个城市的夜景。

      满山遍野的猿猴啼叫,闻者惊心,一片混乱!

      “凶手竟然会到这个地方来作案!”华生从胶带围起来的地方转身过来,脸向着邝其健,“一般的人,晚间都不到这地方来的。”

      “你是说,凶手和被害者是熟人,所以才会来这地方见面吗?”

      邝其健很了解钟华生的思路,他也很喜欢这样的思维方式。就像有经验的人说的,你与一个聪明的人在一起,你的脑袋也活络起来。

      钟华生,中国出生,中等身材,N杂志社编采部副主任兼记者,喜欢亲自追新闻攫取第一手资料。他姓钟取名华生,大概是他的父母亲是柯南道尔塑造的名侦探福尔摩斯迷,华生是福尔摩斯的挚友兼助手,一起侦破各种离奇古怪的案件——无独有偶,他父母本身也是精于外科手术的专业医生。

      鉴于这个原因,把生下来的儿子取名为“华生”,也算是对他们推崇的名侦探福尔摩斯的一种敬意吧!

      钟华生七岁跟随父母来香港,毕业于香港浸会学院新闻系。职业为记者,是个标准的推理迷,热衷于案件研究,深谙探案。

      上一宗由邝其健督察负责的“港大校园情杀案”,便是在钟华生的协助下破案的——

      量度距离的警员和绘图员的答问声音,在他们的背后响着。

      “伏尸地点离大路五十米,记好了吗?”

      “记下了,伏尸地点离大路五十米!凶刀位置,多少?”

      “凶刀位置,在尸体左侧!”

      “咦?凶刀在尸体左侧?十成十这个凶手是左撇子!”

      “喂,不要识少少扮代表!凶手是个左撇子?胸口致命伤从前面刺进去,照你说的左撇子用左手行凶,凶刀的位置和被害人左右反向,应该在被害者的右边!叫你判案,死的人多了!”

      “哎,我也是说说而已,认什么真——”

      “我也是说说而已!”

      “距离多少?你还没说!”

      “一米七八!”

      “有手袋吗?”

      “不会吧,男人哪里会有用手袋的?只有女人才用手袋吧?”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别废话!还有什么东西吗?”

      “还有你最有兴趣的钱包,满意了吗!钱包位置,距离死者伏尸位置三点五米,在草丛里,就是这个位置!”

      “邝Sir,你听见了什么声音吗?”钟华生站着没有动,若有所思。

      他所指的,显然不是那两个警员的对话!

      “声音?”邝其健皱起了眉头,“你说的是猕猴的叫声?”

      他当然知道,也听见,而且从一开始就已经听见了!这是猴山,猴子的叫声此起彼落,在黑夜中听起来极是不祥。这里是石梨贝水塘,香港有名的“马蹓山”,白天算是香港一景。香港地方狭小,住所拥挤,人口密度几乎是世界之最。

      人满为患之余,还存在着一个猴满为患的问题!

      这些猕猴占据了石梨贝水塘山头,专程前来喂猴的游人络绎不绝,猴子常向路经的游人攻击。喂食猴子的结果,是猴子的数量增多到失控了的地步。

      尤其是晚间,遍山遍野的猴子,啼声不绝,更是恐怖!

      查证的工作在进行,他们尽量不去惊动猴子。

      谁都知道猴子和人类一样,休息时间都是在晚间。只要不去惹它们,快点把工作做完离开,也就不用太担心猴子对他们攻击的问题了。

      他们却忽视了一点——野兽的嗜血习性。

      即使是高级生物的人类,血液中的嗜血因子一旦被激发了,也会做出极其凶残的事,何况是野性难驯的猴群?

      警车、记者的采访车和后来CALL了来的黑箱车开了进来,人类强行进山是对它们的扰攘(警车打出来照明强光也是一种刺激),猕猴的生活秩序被破坏了。

      血腥的味道,引来了猴群聚集!

      群猴在他们身边聚集,越来越多,满山遍野都是猴子。

      连他们要回去的路也被猴子堵住了。他们在猴子团团包围之中!当时在场的警员,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场面滑稽可笑——手握精良现代武器的香港警察被猴子围困在中间,很有点围城被困的味道!

      猴群把他们包围住,在场的警员和记者人数相加也不过是区区的二十多人,比起猴子的数量,相差得太远了!

      身陷群猴的包围中,当时的情境,相当的可怕!

      黑暗中,猴群守着,越聚越多——

      人与群猴对峙,猕猴在外围,他们在圈内。在他们之中有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被群猴虎视眈眈,情况极为危急!

      群猴越逼越近,“吱吱吱”的噪音,刺人耳膜!

      看得出来,猴群的目标是那具尸体!

      大家都知道海里的鲨鱼可怕,血的味道会引来鲨鱼向人攻击——有人便利用鲨鱼的这个习性,向水里扔下新鲜生肉引来鲨鱼群,把来不及上岸的对手除掉。

      可见兽类的嗜血特点被挑动起来的可怕。

      “保护尸体!不要给猴群接近了!”邝其健发出指令,指挥警员把尸体围在中间,同时拔出手枪!

      尸体不能够被毁坏,那是一宗凶案的证物!

      因此,当那黑压压一片的群猴在刺耳的嗥叫中,向着尸体和他们扑过去的时候,邝其健被逼朝天开了一枪!

      黑夜里。“砰!——”干脆利落,一枪定乾坤。

      说起来也真狼狈。这肯定可以在参与其事的警员未来荣休岁月时可以大书一笔——邝其健督察的枪声响了,不是向人开枪,而是为了保存一具尸体,向天开枪!

      响亮的枪声,划破夜空!

      猴群惊散。在群猴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重新组织进攻的时候,众警员在邝其健的指挥下匆匆把那具尸体抢上黑箱车,开车离开了猴山。

      那具尸体的重要,是因为它还没有被证实身份,死因还没有被确定。尸体本身虽然是一具残缺无言的没有了生命的“物体”,但是它仍然可以透过它自己揭露出很多东西。尸体会告诉执法人员是谁杀了他,他是怎么被害的。若是尸体被毁坏了,那么死者的死亡真相就没有办法去查证了!

      尸体不能够被毁坏,不能够没有那具尸体,哪怕是一具多恐怖难看,令人恶心的尸体——

      这正是邝其健开枪鸣警的原因。

      尸体被送往医院的解剖部门。

      法医官柯俊仁负责验尸,证实致命处是胸口处刀伤。肩膀上伤处是咬痕,也就是说,死者被刀伤的同时,兼且被某种动物咬过!

      负责案件的邝其健把数个疑点清理如下:

      A:猴咬死人。(有咬痕,死处在猴山)

      B:死者带刀杀猴,反被猴所杀。(猴有模仿人类动作举止的能力)

      C:死者想杀某人,被某人所杀。(若如此,身上的咬痕似无法解释)

      D:死者被人约到案发当地,凶刀为约他的人所有,他也为约他的那人所杀。(身上咬痕疑点与C相同)

      “死者是谁?”成为案中的关键。

      调查工作立即展开。一是从报失人口的名单上去查,另一个途径,是透过电视、电台、报刊广为报道,呼吁知情者报案。警察总部的网站也发出电子邮件,把呼吁报案的扩大面涵盖至香港以外,全国各地及世界各地。

      没有提供线索的人出现。

      报失的人口名单中,也没有近似死者年龄的男性失踪者。

      报案司机在警署录取的口供时声称,他是因为接载一个客人到石梨贝水塘。根据那个客人的透露,这人是石梨贝水塘的员工,到外边吃晚饭晚了,要赶回去值勤,没有交通工具,只能够叫部“的士”前往。

      “我是在回程时,为了抄近路经过那个地方的,要是早知道会遇上这样可怕的事,打死我也不敢去!今后要再有客人晚上去这样偏僻的地方,情愿赚少一些,我也不敢去了!怕怕了!”

      “的士”司机脸青唇白,惊魂未定,犹有余悸的样子,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面对着一具尸体。

      尤其是面对着一具脸孔被砸烂的,如此恐怖血淋淋的可怕尸体!

      “我去过那地方的管理处,找到了‘的士’司机说的乘客,证实了当晚他确实是搭乘了‘的士’回去,时间上也吻合。”

      探员齐白,被派去石梨贝水塘作调查,回来报告说。

      “会不会凶手就是那个石梨贝水塘的员工,先到行凶现场作案,然后再走出大路叫车,以‘的士’司机作时间证人,好洗脱自己的嫌疑?”其他的人发出质疑。

      “也有这个可能,石梨贝水塘那员工,我会再盯着他的!”

      “其他的呢,有没有问出什么来?”

      “我问过他们,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在那地方出现过?他们说,这里本来就是公众的地方,大白天来的人很多,他们只负责水塘的保养维修和巡查,对来爬山的人没有去特别注意。晚上这地方鬼影也没有一个,印象中,更没有见到有什么人出现过。”

      “那当然,除非是有特殊需要的人,就例如小齐要媾女挑一些越黑越好的路去走,否则谁会在夜麻麻去那个地方?”

      这句促狭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他们是见惯了死亡的人,参透了人生无常。不少凶案的死者死于非命,就如猴山上遇害的死者,那个人在死亡之前,可会知道这一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太阳升起的曙光,最后一天见到月亮凄然的清影?

      邝其健同意华生的看法——死者与凶手是认识的。

      凶案发生的地点,不在人们相约见面的热门地点,例如酒吧、饭店、车站、餐馆、卡拉OK、戏院门前的地铁站、恒生银行门口等地方。

      死者与杀人者,见面的地点是在猴山。

      猴山那地方,黑夜里黑影憧憧,满山都是猴子,猕猴啼声此起彼落,叫声不绝。令人心寒!如果死者不认识这个人,他不会在夜晚跟随着那人,去一个如此僻静还会被群猴骚扰袭击的去处。

      在猴山相约见面,更是匪夷所思——除非有些什么特别的原因,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原因,要选择那个地方见面。

      凶手杀人,被害者被杀。

      凶手的行凶动机,初步排除了凶手为钱杀人。被害者的财物未失(凶案现场发现的一个钱包,里面连同数张千元大钞在内,一共有九千多元,没有被凶手取去),相信与钱银无关。

      案发地点的冷僻,死者的死亡惨状。

      还有的是凶手把死者的证件取走不留下任何指纹,说明了凶手的残忍,心思缜密,冷静——当然冷静的背后是必然的冷血。要不然何能施施然地离开现场,不留半点痕迹?

      “凶手把钱包里的证件取走,是想隐瞒死者的身份,更加证实了凶手与死者是相识的,害怕揭出了死者身份同样也揭出行凶者的身份。”华生说,“另一个可能是,死者的身份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也证实了凶手是知情者,知道这个秘密,蓄意去隐瞒。”

      “这个看法我同意。问题是毫无线索!那晚上下过一场大雨,路上满是泥泞,把现场证据毁坏了不少,死者的脸部被砸烂,追查死者身份也有困难,作为旁证的目击者也没有!”

      “那当然,作案者与死者是在晚间出现的嘛,谁会在夜麻麻去那个地方?”

      “凶手是个对当地环境很熟悉的人,这个人是谁?”

      问题就在于这一点上——谁会在深夜里去猴山那地方?

      “谁会在深夜去猴山那个地方?”

      假如尸体会说话,这个谜团自然很快会被破解,但是必须把死者的身份找出来,“凶手是谁”才会披露出来。

      死者身份的暴露,源自一个很不起眼的广告。这是个发廊转让的广告,刊登在报刊的广告栏末端。

      广告是这样写的——

      “发型屋转让:地点好,有固定客路,全盘廉让,有意请洽2344×8×2”

      “矛盾!既然地点好,有固定客路,那么这生意赚梗了的,既然是赚梗,为什么又要廉让?”

      警署的会议室里,“包拗颈”的韩东星指着那则广告评论。

      “这还不明白?这里说的赚梗就是蚀钱的意思,从相反去看就对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大的蛤蟆周街跳的?”

      韩东星这么一说,引起注意,都围过来看。一时之间议论纷纷,都说这广告骗人。

      “你们的说法,我不同意!现在香港经济复苏,我看过的时装杂志里说——现在市民的消费意欲提高了,林青霞丈夫的名牌时装店里面还附设有名师发型屋呢,可见发型屋的生意有得做,不一定是蚀钱的!”

      “喂喂喂!我们没有听错吧?原来是女人吗?我们都以为你与我们一样,是有枪的男子汉呢,想不到你居然还有一点点的女子气质,识得学女儿家看时装杂志呢!”

      在座的探员们哄然大笑。

      被取笑的女探员程佳美,气定神闲,说:“你听过陀枪师姐这个名词了吗?不一定男子汉才有枪的!”

      “但是此枪不同彼枪呀,小妹妹!”他们笑得更乐。

      “不许再欺负Madame,你们看她脸都红了。”邝Sir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再拿她来开玩笑,她可要申请调组了!”

      “邝Sir!她看见你,脸更红呢!”

      这班家伙,开起玩笑来,连上司邝Sir也不放过!

      程佳美见到邝Sir来了,脸上果然更红!

      “我不跟你们说了,说来说去,你们都是歪理,蚀底的还是我!”她低着头要走出去,被邝Sir叫住。

      邝Sir说,“阿佳,你进来我办公室一下,有任务叫你做。”

      程佳美跟邝其健到了他的办公室。

      邝其健交给她的任务,与他们说的广告有关。是要她以买家身份,打电话去发型屋,找负责人问价。

      她打电话问价,没有想到会有这个结局——她接触不到卖家。

      发型屋出让,卖家竟然不愿意出面!

      邝Sir、程佳美和冯飞,走在上山的小路上。

      他们去探访的,是个住在斋堂的女人。

      事情有了转机,猴山上的死者身份证实了,他正是发型屋的老板石广天。程佳美假扮买家,却见不到卖主,只接触到发型屋的伙计。

      这是一间旧式理发店,坐落在元朗新市镇。

      由伙计全权代表卖主。

      “叫你们老板来和我当面谈。我出资承顶你们这间理发店,老板不见面,我不会考虑买的。”程佳美皱着眉说:“讲到明,出让生意这么大件事,你们老板不出面,令我倒怀疑你们的诚意,是不是真的要把发廊出让?”

      “小姐,你信我吧!这盘生意老板真的不做了,我们不骗你的!”代表卖方的老伙计一脸为难,“我们打工的,没有理由去骗你!”

      “你这么一说,就更有问题了!这间发廊的生意有问题!你们的招卖广告,可是说的有固定客源的,蚀钱的生意,我不会去干!”

      程佳美作势,转身要走。

      “哎,小姐你慢走——”老伙计急急叫住她。

      “那么你最好是跟我说实话,”程佳美停了下来,回头瞅着那老伙计说,“我接手这里的生意,一个人做不来,也是要请员工帮手做的,是不是?旧伙计要留下来我也欢迎。但是顶个生意来做,不是买棵葱那么简单,换转是你,你也要问清楚吧?”

      “算了,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们的老板,不在了——”

      “不在了?你这‘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原本是说失踪了的——”

      “失踪?”程佳美故作夸张,“那也不用把店铺卖了呀,或者是到邻近什么地方访友,一天两天就回来的,老板回来了岂不是有我的麻烦?这么复杂,我看我还是不买算了!”

      “一两天就回来——像你说的那样敢情是好!我们老板失踪了十多天,老板娘说,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去见斋堂里的女人——理发店的老板娘,面对的却是一垛墙。

      一垛顽固的墙。

      斋堂里的女人什么也不肯说,从她的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

      死者的身份已经证实,正是发型屋的老板石广天。从死者的家庭环境,交友的边际范围内去追查,对这个人却有很好的评价。

      “你问石广叔呀?石广叔很好人的啦,从来没有惹是生非的——”被访问的街坊邻里都这样说。

      六十二岁的石广天,看来是人缘很好。

      入屋检查,却意外发现这个人的身份。从他一张影于越南的军装相片里看到,石当时的军阶是上尉。

      陈旧的相片拍摄于丛林,石的背后是燃烧着的小屋,从照片中可以看到是一场激烈的战斗过后。石广天擎枪站立,仰天大笑。

      所谓“好好先生”,原来表里不一,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邝其健面前,有一份报道,一份关于香港难民营记录的报道。

      时间是十一年前。那个时候,正是香港收容越南难民人数最多的时候。报道文的原文——第二号战场:

      “孩子的啼哭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孩子母亲——一个瘦小的妇人紧搂着静止了啼哭的婴孩,满目惊慌地望着他。

      这是在香港,香港的船民羁留中心营内。

      “三营那边还没有动静,我们现在怎么办?”阮文雄的旧下属,与他一起随着难民潮逃来香港的石锦仔敬畏地问他。

      原始丛林的哲学适用于今朝,谁是强者,谁便可以做统领。

      所有的人都望着他,像要从他尖削的脸上找出答案来。

      三营那边与这里一样,有他们自己的头领,两雄并立,谁也不让谁。

      从傍晚开始就有第三营的海防人要攻打他们的消息传来。

      阮文雄一早就派人把留在营外的人都叫了回来,热闹的营仓外顿时一片冷清。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营仓里的人都没有睡,这许多人聚在一起,像在个密不透风的谷底。被布块遮住的窗口,雨道上那盏微弱的灯光,都给他们一种动摇的,焗闷在船舱的感觉。

      遮窗的布幕是阮文雄叫挂上去的。他的话在这里就是法律,没有人敢违抗。营仓内的男子被阮文雄纠集在一起,阮文雄的手下在分派武器。

      郭带娣的丈夫丁海,也在获分派武器之列。

      昏暗的灯光中,地面上摆着各种削尖了的锐利武器,灿然发亮。

      郭带娣坐在铺位的下格抱着小儿阿方,身边的二儿阿光头靠着她肩上,睡得正沉。她搂着孩子的手粗糙有力,空洞洞的眼神,没有表情地直视前方。

      她的大儿子阿宝,就是死在前来扫荡的突袭兽兵手下。为何波涛汹涌的大海能载负他们离开疮痍满目令人心魂泣血的家园,却不能助她逃离嗜血仇杀的命运?

      “不要以为懦弱退避就可以免受攻击,”阮文雄的声音从营仓后面的黑影里传来,他目光灼灼地扫视着手下一伙拿着武器的伙伴说,“广宁人和海防人的世仇永远不会消除,你不打他,他也会打你。我们的事自己解决,谁也不能够帮得到我们,要生存就要靠自己!”

      “现在先给我把阿兰带上来!”

      他坐下,拭抹着手中的长刀威严地说。

      阿兰是广宁人,却爱上了敌对营的海防人罗广。

      她是偷听自己营内突袭海防人计划时被发现,捉了起来的。

      阿兰被带上来,傲气地昂头向着阮文雄。

      羁留营内挤满了从各地拥来的越南人,很多一家数口或是数户人家在狭小的床位中拉起布帐自成一隅,那些布帐根本就遮挡不到什么,男女的私生活呈半公开。体态诱人的阿兰,更成为一众男船民的注目焦点,追逐对象。

      阮文雄也是垂涎她美色中的其中一个。

      阿兰知道,得不到她,才是阮文雄与罗广产生仇恨的真正原因。去年夏天一个溽热的夜晚,她刚从洗澡房里出来,挽着洗过的衣服去晒衫场晾晒。那个地方很黑,当时空旷无人,阮文雄从黑暗中突然扑出来,用布紧捂她的嘴把她拖往草丛中,她挣扎,却不敌他强壮有力——在这千钧一发间,罗广刚好路过,把她救下来,才使她免受阮文雄的强暴。

      阮文雄和罗广的仇隙就此开始,以她和罗广相恋而加剧。

      不单是阮文雄,其他无法得到她的男船民,对罗广也恨得牙痒痒。

      看着同营男子望在她身上的贪婪目光,阿兰有种女性的自傲。我能给你们,却偏不给你们——她想。

      在同一个营生活惯了,这些人脑海里想些什么,要些什么,难道她还不知道吗?

      即使是对他们多么侮慢,阿兰也想不到阮文雄他们是如此的毒辣凶残。这天晚上的传言——第三营要攻打他们的风声是假的,阮文雄他们故意放出来,挑动两营之间的仇恨。

      营里的肃杀气氛,妇孺惶恐颤抖,无奈等待,不过是借以掩饰他们的暴行,他们将会寅夜出击,绑架罗广,挑动起械斗!

      “你偷听我们说话,知道了我们的计划,要告诉罗广,手指拗出不拗入,想走得那么容易?”阮文雄转动刀子,冷冷的刀锋指向着她。

      阿兰一点也不怕,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法治之区的香港,不是过去任他所为的丛林!这是营房,营里有这么多的人,要杀她?他还不敢呢,他只是吓唬一下她吧。

      可是,当她看见阮文雄恶毒的脸色,听到他说:“我们有办法引罗广出来,引他出来的那个人,就是你!”

      阮文雄的邪笑中,围拢她的人向她走来,她惊慌了,大叫:“你们干什么!你们想怎样——”

      “想怎样?你知道的,不是吗?”

      她的叫声,被狂桀的笑声打断,一群野兽扑来,她被推倒在地上,衣服被扯下,哀号被兽性的喘息淹没,一个又一个——

      郭带娣仍然搂紧着孩子,啼哭婴儿的母亲更紧地抱着婴孩,营房里的人依然留在狭窄的铺位上。营内黑暗的角落,那个被布幕遮住了的地方,那里发出的声音他们仿佛没有听见。

      那里发生的事他们仿佛没有知道——

      直到营外看风的船民跑来通报说:“阿Sir来了!”

      阿兰已经不会说不会动,任由那伙人把她拖下去——

      惩教处的职员许勇坐在值班室内,心里隐隐透着不安。

      最近船民营频频闹事,械斗打斗,无日无之。把不同派别的世仇联在一起又无法安置,就如同把他们赶进一个火药库压力堡内,仇恨升级,冲突随时会爆发。根本这就是港英政府承担下来的一个不能解决的难题。

      近日打开电视机,频频有船民闹事的报道。作为惩教处职员的他们,疲于奔命,每天都高度戒备,加紧巡防。

      刚才巡夜时经过二营,发现窗口被布块堵塞,他觉得可疑,进去查问。走了进去后才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这么夜了还不睡觉!”他严厉地问,眼睛望着禁闭在营房内的人。

      没有人回答,妇孺怯懦地把头转开,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

      男船民沉默地结聚,眼光挑衅地迎向他。

      和许勇一起巡夜的冼华,在这地方工作时间较长,看这形势心中有数,不敢久留,拉着他出去,一边息事宁人地说:“没有事就算了,有什么事留到明天再说,早睡!”

      他们真的没有事吗?许勇不相信。从那些人眼光里的凶悍,他感到会有大事发生,就在这个晚上。

      下半夜,形势急转直下,他们接到命令:一级戒备,羁留中心船民蠢然而动,械斗一触即发。许勇的妻子月娟在沙田威尔斯医院妇产科工作,妇产科里突然增加大量船民孕妇。

      这不是好的兆头!

      “你那里发生什么事呀?嗨,你说话呀!”月娟在电话里急促地说,电话那里却听不到回音。她不知道她的丈夫拿着话筒呆然而立,看着值班室外空地的奇景——数千船民拥着一个赤裸的女人怒喊狂叫,与另一干持械船民相遇。

      两派混战,疯狂杀戮!

      他没见过这样狂暴的相残砍杀!他们是兄弟,他们同是越南人呵!却是这样毫不留情地,没有人性地挥刀狂刺,一个倒下去,更多的人拥上来——

      “这些人疯了,没有理性!老天,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吗!”许勇心里叫骂着,摔下电话,跑去加入制止打斗的惩教处人员行列中。

      混乱的打斗无法阻止。警方与惩教署人员组成镇暴队施放催泪弹,船民负隅顽抗。女船民郭带娣的丈夫丁海在打斗中受了伤,救护队工作人员冒险冲进暴民中把他抬走。场面难以控制,警方支援机动部队,赶来增援的尖锐警号声在夜空中鸣响,船民放火焚烧营房的火光冲天而起!

      阮文雄高声大笑,混战中被追斩溃逃的兄弟逃回营房,却被自己人严拒,营房内的人关上营闸,用杂物堵塞通道。

      带领坚拒他们进入的,竟然是平日不发一言的郭带娣!

      打斗的船民被拒,持械砍杀的人在后面紧追上来,数百人推倒铁网,奈何尚有两层隔网,未能冲出重围,后面的人赶至挥刀狂刺。

      血光四溅,惨叫声如同鬼城——

      许勇在营网外看到,热泪盈眶,不顾同僚的劝阻拿着藤牌爬上隔网!他要去制止,制止这没有人性的厮杀!这里不是战场。这里不可以容许残酷如斯的打斗!

      阮文雄受伤狂笑,向着追到身边的罗广尖叫:“来!向着这里,打呀,刺呀!阿兰我们玩了,很多人玩了,我们干她娘的!你好气呀,上来呀!”

      罗广怒吼,怒目圆睁高举长矛向倒地的阮文雄心窝狠刺而来,许勇正好赶至跃身扑上从后面环扣着他,一声惨厉的嚎叫,阮文雄的长刀乘空劈来,从上而下,一道深深的裂口剐开了罗广腹部!

      罗广同时飞出长矛,刺中阮文雄心窝!

      许勇触目惊心,握着被长矛所伤的手臂望着一双宿敌惨烈地倒下。

      火光硝烟,把夜空照亮——

      “看完了那篇报道,我相信你对你要了解的,对越南人两派的世仇也有了较深的印象。这曾经是历史,真实地在香港发生过。”

      在邝其健面前的,是一个浓眉大眼、体格壮实的纪律部队人员。

      这篇专题报道,正是这个江Sir提供给他的。

      江Sir是当年管理船民营的香港警队惩教处人员。同时他还毫不忌言,报道中的许勇,正是他本人。

      邝其健为了了解案子涉及的越南人情况,专程去拜访江Sir的。

      江Sir带他去看一个陈列室——那里摆放着当年船民营械斗的武器,长矛,刺刀,各种削尖了的锐利武器。

      这些武器已经有铁锈,但是仍然杀气逼人。令人见之心生寒意!

      罗广与阮文雄,他们就是用这些锋利的大刀长矛,互相刺进对方心脏的吧?

      邝其健的脚步沉重。

      那篇描述昔日船民营实况的报道文章,看过了当日船民营船民们用来嗜杀的武器,他还不能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

      倘若猴山凶案的死者与这些事件有关联。

      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棘手的案子。追寻下去,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对石广天的妻子的调查,并没有松懈。

      案发那天晚上,石广天的妻子在理发店内,一直到打烊,由店里的老伙计阿财陪同着,把当天的营业收入带回家中,此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过。

      这一点,由石家的邻居夫妇证实。

      石广天被杀的猴山,位于郊野公园的石梨贝水塘,除非石广天本人心甘情愿地跟随着她去那个地方,否则一个女人,没有办法把一个男人弄得到那里去。

      有一个方法她可以做到的,就是把他弄晕了。

      用车子把他运去那个地方然后杀掉。

      但是根据他们对石妻的调查,石妻不会驾驶,用车子把丈夫运送到那里去杀掉的说法不成立。

      那晚上,案发的当晚通过电台热线呼吁市民提供资料,当时邝其健邀请了钟华生一起上电台直播节目。一对青年男女打电话来说当晚路经该处附近,见到一辆货柜车从那地方经过。钟华生问:“有没有猴子?”

      “猴子?”打电话来的男青年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有猴子的?有!货柜车里有一个铁笼,铁笼里面关着猴子!”

      钟华生的思路永远比别人快。警局方面却还是从着最基本的做法去做,派人去调查货柜车的资料,同时还从找寻死者的身份上去着手追查。

      石广天的妻子叶群好,年龄比丈夫小四岁,石广天死时她是五十八岁。据调查所知,叶群好在几年前已经笃信佛教,吃长斋。得知丈夫身故后,更是住进了斋堂,与青灯木鱼为伴,潜心长修了。

      出售营业尚好的理发店,也正是她遁入空门,彻底了断尘缘之事。

      对于叶群好其人,坊众倒没有好评。

      有刻薄一点的说法是,她有今天,是自找的,不值得同情,对于一个曾经背叛过丈夫的女人,到斋堂去清修,倒不失为一个最好的归宿。

      原因是当初她是理发店老板娘的时候,与那时身份是店员的石广天搞上了,1989年时和石广天公然姘居。她丈夫心脏病突发身亡,很多人都说是她气出来的。

      丈夫死后,她顺理成章地跟石广天结婚。

      石广天也由一个打工的洗头师傅,摇身一变成为理发店老板。因此他们说一个人行起运来,现成当一个老板,旁人是羡慕不来的。石广天若是年轻俊俏还说得过去,偏偏他到这个店子打工的时候,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

      爱情有什么魅力魔力,那真是天知道!

      钟华生打电话给邝其健:“又在办公室里拼命?出来散散心怎样?”

      “出来散心?你不用工作的吗?”邝其健看看腕表,这时候正是上午十一时,华生应该还在杂志社没下班。

      “不用看表了,我的时间灵活运用,不用坐班的!”钟华生就像看到他的举动,在电话那边说,“又是一晚没睡,开通宵了?”

      “你又知道?”

      “我猜的!”钟华生“嘻嘻”一笑说,“果然是神探风范,不破案,家都不回!”

      “别损我了!打电话来,有事吗?”

      “没有事就找不得你了?非要跟案情挨上了边才叫得你出来呀?”

      “没有事你才不会找我呢!说吧,到哪里见?”

      邝其健说:“要不,我去你杂志社门前接你?”

      “哎!——拜托啦,不要坏我的事好不好?我今天和昨日一整天都没有回去了,你这一去不是公告了天下我没上班吗!老总不炒我鱿鱼才怪!还是我兜过来接你,我们去找个地方喝两杯好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想怎样,我还不知道吗?”

      “我的想法和你的一样,我猜你现在也不反对见我?”

      “华生,我说你入错了行!干脆我和上头说说,你来我们重案组做算了。省得你时常心痒痒,兜来兜去总是记挂着案子里的事!”

      “当记者不好吗?白宫的‘水门事件’也都是记者捅出来的呢。记者无孔不入,上天入地,有哪一样职业比这更有挑战性呀?”

      “你这是记者侦探两边踩,最贪心就是你了!”

      “那么,你下不下来?我就快到你门口了!”

      “我有说过我不来吗?”

      与钟华生见面,是一件愉快的事。钟华生对案件的挖掘精神,就如同他对新闻的穷追猛打一样,非要弄到水落石出不可。

      “你到货柜车同业协会去查过了?石广天被杀那晚上,不是有一对青年男女说见到过有辆货柜车路经该处吗?”

      坐在酒吧里,钟华生一来就问。

      邝其健苦笑,“你当货柜车业内的司机是你上班一族,开工打咭的呀?你知道每天有多少辆货柜车在路上行驶吗?港九地区,落马州黄岗口岸中国大陆,要调查他们的行踪,要派出多少个探员去不同的地方?我们是在干汪洋大海里捞针的工作!我们的警力所限,就光是在香港特别行政区的货柜业工会里去作问卷调查,也耗力不少,结果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钟华生沉思:“利用货柜车去做这件事,倒是个聪明的办法,可以装载的空间大,活动的流动性也大,最重要的是,可以跨境作案,叫人查无可查。”

      他说的“做这件事”,没有说明是杀人,这是包括他所说的“猴子”那件事。

      他也说过,“业余侦探”与专业探员的区别,就在于作为业余侦探的他,可以只专注于他感兴趣的事情上。

      而专事警局凶案调查的邝其健,却必须要顾及全面。

      无可忌言,钟华生有他特别敏锐的触觉。

      因此,如果有人告诉邝其健他在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碰见钟华生的时候,他也不会惊奇。

      福尔摩斯和苏格兰场的警探们在共存中也有竞争。

      他和钟华生也是。但是在竞争与共存的同时,他心底里还是很喜欢有这样一个朋友。

      再搜查石广天的家。

      这一次的搜查面包括了屋后的院子空地。在一个枝叶隐蔽的地下找到一个埋藏下来的铁盒,铁盒里面有一封信。

      写信人署名肖红,是一个名叫肖红的女人寄来的信——

      至此,叶群好才不得不透露,这封信是她收藏起来的。丈夫有另一个女人,信是从广东省的惠东寄来。

      “肖红这个女人,你们要是有兴趣,就去找她吧!”纵然是潜心清修,毕竟是尘根未断。

      叶群好说起这个女人,怨恨之情形于脸上。

      程佳美和冯飞被派往惠东,找寻那位名叫肖红的女人。

      出到罗湖的海关闸口,上到等在那儿的惠东线巴士上,一个肩上挂着摄录机的年轻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招呼:“嗨!好凑巧呀,在这里遇上了你们!你们也去惠东?”

      程佳美与冯飞互望一眼,那不是N杂志社的记者钟华生吗?心里窒住,还是不得不做出笑脸,坐到钟华生腾出来的位置上。

      在巴士中途停下休息的空当中,冯飞下车打电话给邝其健,报告遇上钟华生,这时候是在同一部车上的事,邝其健爆出了大笑:“这小子!我就知道他会这样!”

      “我们该怎么办?”冯飞看着在车子里笃定坐着的钟华生,“他粘得很贴,说是去采访,我看他是要跟贴着我们!”

      “你们不用摆甩他,就让他一起去吧。”邝其健指示,“看来他去的地方,也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这个人,要摆脱他不容易,他要参加工作会议也可以,你们照我的话做就行了。”

      “邝Sir,有你这句话,我知道怎样做了!”

      冯飞回到巴士上坐下,他没看到,钟华生的脸上有一丝隐隐浮现的笑意。

      车子沿途的路上,冯飞的态度大变,话匣子打开,路途上倒也热乎熟络。经济特区成绩斐然的城市惠阳,连绵不断的高楼广厦,出现在眼前。

      许是经济腾飞的关系人心火热吧,路途上货柜车连绵不断,运送着满载的货物,奔驰在笔直的柏油路上。

      一辆大型货柜车在他们身边停下。“先生,赶路呀?要不要坐坐顺风车?”

      他们坐了上去。“师傅,您真是好人!”冯飞沿用国内对司机的尊称,兴致高涨地说,“这个年头,还有人肯主动载人搭顺风车的,真少见呀!”

      “四海之内皆兄弟嘛,能够帮人的,为什么不帮人一下?”货柜车司机咧开嘴笑,车子开得稳健飞快,很快就在他们要去的村口停下来。

      “前面就是乡镇办事处了,现在是中午,工作人员不办公,去酒楼午膳后再去找吧!吃完饭去刚刚好!”

      司机留下爽朗的笑声,绝尘而去。

      石广天其人,根据他于香港入境时的资料填报,来自中国大陆。

      寄给他的那封信有惠东邮政局的邮戳,石广天是来自这个地方吗?惠东这个地方,是不是就是他的家乡?

      他们找到了乡镇办事处的负责人——一个七十多的老乡长,他看到石广天的相片,摇头说,“这个人呀,不是我们这地方人!”

      不禁令人沮丧!

      “你们也不要失望,这个人虽然不是我们这地方的本地人,我却也认识他。”

      老乡长田泰来,年纪老迈,看见他们失望的脸色,忙补充说:“我担任乡镇干部几十年,这里的事我都知道。你们来调查的这个人,曾经在我们村子里住过,他涉及一封告密信件,在这个地方站不住脚了,才走的。”

      “当年这件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事件发生在1983年。

      当时石广天四十六岁,是一个外地来的打石工人。

      除了打石的工作外,也兼营货物买卖——就是俗语所说的“跑单帮”。走的是湖南线,经由韶关清远一带到达湖南长沙,南货北运。

      所以一来,这个人就是不简单。

      本来这也相安无事,以当时国内的开放环境来说,货物的转口,只要不涉及犯罪,还是被允许的。那时候偏偏发生一件事,有人说他和外地来的知青落户青年肖红有染。有一天肖红的丈夫和他大打出手,这件事情也就闹大了。

      其后不久,有人寄出一封告密信,告发他投机倒把,扰乱国家市场经济。告密信直接寄到县公安局。

      告密者是肖红的丈夫周端——周端亲自带领公安人员来村里捉人。

      石广天得到肖红通风报信,得知公安要来提人的消息,及时溜走逃脱。从此失去了影踪,再没有出现过。

      “早时听人说他到了香港,做了理发店的老板,以为他发财立品,没有想到反而招惹了杀身大祸。所以说一个人好丑命生成,命该有此劫,去到天脚底也躲不过,真是不到你不化!”

      田泰来乡长摇头叹息。

      毕竟是相识一场,石广天遭此横祸,也叫人惋惜。他们坐在雷振声的办公室内,眼睛望向门口。

      一个农妇模样的女人走进来,怯怯地说:“雷队长,是您叫我来?”

      “肖红,来,坐!坐!”县公安局刑警队长雷振声,把她招呼了过来,向她介绍,“这两位是香港警署来的CID探员,这位是N杂志社的记者!”

      肖红低着头:“雷队长,您找我有事呵?”

      “没事!进来坐一下,聊聊吧!”

      冯飞和程佳美互望一眼,心里咕噜:“这就是肖红呀?”

      肖红的外貌,极其普通,与农村里的老妇人无异。

      “还以为是一个年轻女人,是一般的港人包二奶的故事。原来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这真是从何说起啊?”他们不觉暗地摇头!

      “你知道香港的阿Sir为什么来这里吗?”雷队长开门见山,“他们是专程来找你的,通知你石广天死了的消息!”

      “哦,他死了,不关我的事。”她低头应道。

      但是钟华生仍然看出来,她的神情慌张。

      雷振声,县公安局刑警队长,这时候脸一沉:“不关你的事?他死了不关你的事,那么关谁的事!?”

      “雷队长呀!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呀?他归他,我归我,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呀!”

      “但是你们有来往,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那是从前的事了,他走了以后,我们都没见过面——”

      “肖红!你就说老实话吧,瞒骗我们没有好处!你没见他,那么那年你去香港做什么!啊?”

      “我——”肖红一窒,答不上来。

      “你在港澳根本就没有亲戚,也没有其他的朋友关系,你去香港是去找石广天!我们早掌握了情况,我看你最好趁早交代,你去香港找石广天干什么?”

      “我真是没有去找他,”肖红推得干净,“您们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你也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问你,你知道什么石广天的情况,最好告诉香港来的阿Sir,帮助及早破案!有什么情况,你就回去再想清楚吧,想好了,随时来告诉我们!”

      雷振声也没有逼得她太急,改用缓和的口吻说,把她放走了。

      “肖红今年五十六岁,已经是两个孙儿的祖母——”

      “那就是说,她与石广天传出奸情的那一年,她也有四十岁了,年纪不小了呀!”

      肖红走后,雷振声介绍她的情况。

      “她的儿子周升,当年也已经十七岁了。”

      “那么照理说,这不是个乱搞男女关系的女人年龄嘛!”

      “但那是事实,要不肖红的丈夫不会那样妒火中烧,大打出手之余,还出了告密信的一招,把石广天赶出村去,要他永远也不能再踏足这个地方。”

      “肖红是本地人吗?据田乡长说,她是外地来的知青,落户到惠东村来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钟华生,对肖红的来处,比对她的绯闻更有兴趣。

      “说起肖红这个人,她不是独身知青,严格来说,是全家落户,从广州华侨农场调迁的。”

      “华侨农场?肖红是华侨吗?”钟华生的眼睛发亮,盯在这一点上。

      “呵?我忘记了你们对大陆的情况不熟悉。”雷振声充满歉意地说,“广州的华侨农场,为收容外国归来的华侨子弟而办。肖红与她丈夫周端,是七一届归侨青年,在华侨农场安置了一年,1972年来到惠东村。”

      “在当时,广州的华侨农场向外界调走过一批农场青年,到珠江三角洲农村一带落户,接收贫下中农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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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31 21:57:30 | 显示全部楼层
      雷振声说的速度慢了一点,竭力把话说得明白。

      “那时候他们的儿子不是已经出生了吗?从年期推算,他们的儿子那年是六岁吧?”程佳美说,“年纪好小的孩子啊,就跟着父母周围走?”

      “肖红是从哪里来的?我的意思是——她是什么国家的华侨?”钟华生问。

      “她与她丈夫都是越南华侨,经由泰国偷渡逃避战火,被泰国军警捉获。因为他们是华裔,便被解送到中国来了。”

      “石广天走了后,肖红与丈夫的关系怎样?你刚才说她来过香港,”钟华生说,“是在县公安局办的证吧?”

      “石广天走后,肖红跟丈夫的关系始终没有好起来。她到香港去,是参加‘香港七日游’,由旅行社统一代办的签证。她这个人是一声不吭的,不见几天也没有人知道,如果不是从香港寄来了一本《完全自杀手册》来给她,都没有人知道她有港澳关系!”

      “《完全自杀手册》?”冯飞惊叫,“是谁这么捉弄人,把这样一本书寄给她?”

      冯飞的惊讶有他的原因。

      这本罗列了种种自杀方法的工具书,在日本卖断版,作者赚到盆满钵满之余,应否出版这样的书也引起社会人士质疑。教导完美的自杀方法,反过来也是教导人完美的犯罪。

      天衣无缝的杀人方式,饰以自杀的幌子去伪装,是一些有意杀人的行凶者梦寐以求的方法吧?

      据他所知,香港电视台的编剧们搜罗这本书的人也不少。编剧们编制出来的刑事侦缉档案无论是多么血淋淋也只是戏上人生。

      但是真实的,就非常可怕。

      太可怕了——

      “肖红收到这个书,是在她去香港之前,还是之后?”

      “是之前——”雷振声说,“肖红的孙女周宝珊,与小女惠娴是同班同学。周宝珊偷偷把祖母这本书带回学校去,被老师发觉,把书没收了。”

      “这本书后来怎样?肖红有去学校把书要回吗?”

      “是校长要肖红到学校把书领回去的。校长还告诫肖红,这种书不适宜给小孩子看,要她把书处理好。”

      “那么,这本书现在还在肖红的手里?”

      “大概是吧。”

      雷振声的回答,模棱两可。

      肖红把这本书怎么处理,属于私人的事,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他又如何能有确切的答复?

      重新整理资料,交汇点在哪里?

      “石广天来到惠东这个地方——他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

      “十六年前,他又从这里消失!”

      “他涉及一宗绯闻,绯闻的当事人都不是这地方的人,惠东村就是一个交汇点!肖红这个人也大有问题,好像有点来历不明的样子。发生事那一年她不是已经四十岁了吗,四十岁还搞婚外情?”

      “肖红是越南华侨,石广天是本地人,‘九唔搭八’,用我们的话来说是根本‘走唔埋兰’,是不是太复杂了?”

      “复杂的是他们这种关系!两个人加起来都成百岁的人了,说他们搞在一起我有点不相信。总而言之这种关系就是不自然!”

      “肖红的丈夫周端,人也还老实。老实人发大火搞到要去和人打架,看起来也未必无因,当然是他们两个人有什么痛脚给他抓住了!”

      “唉,戴妃说的,一段婚姻,三个人一张床是太过逼窄了!”

      纵然是严肃地案情检讨,说到这个问题,还是令人不由得慨叹。

      不是吗?这分明是不适合、不自然的婚外恋情。

      “三个当事人年龄都不小了,再加上还有一个做儿子的加插进去,这一台戏,哪里是‘三个人太窄了’,分明是四个人嘛——”

      “我们是否忽略了这一点——石广天的身份?”

      一直在听着的钟华生,这时候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所知道的是他有两个身份。一是石上尉,另一个身份是惠东的打石工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们不妨来看看他们这几个人的关系。”

      他站起来走到白板前面,“刷刷”地在白板上写上那几个人的名字。

      以及,他们这几个人的关键年份——

      “从这里,我们看出什么问题?是石广天的空白点!他的盲点!他从哪里来的,八三年前他的个人历史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有肖红与他最熟悉。他来到惠东,与肖红的关系发展迅速!肖红不年轻了,她那年龄的人,能吸引到石广天这样的男人吗?我认为,石广天根本就不是什么中国本地人,他也是越南华侨,越南来的!他与肖红不是一对露水鸳鸯,他们是旧相好,旧相识。”

      “石广天与周端也认识的!周端怀疑儿子周升是石广天与肖红所生,他的怀疑是不是事实那当然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但是他的妒火燃烧,是可以理解的!”

      “只有这样,这几条线才可以接得上来。”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石广天的真正身份,是石上尉!”

      钟华生石破天惊的推论后,一片沉寂。

      然后,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外边叫了进来:“爸爸!爸爸!不好了不好了!”扑进来的一个小女孩,一头倒进雷队长的怀中,哭出来,“肖红婆婆自杀了!”

      全场震惊,哗然!

      是殉情自杀?情杀?

      还是愧然自杀?年纪老大,当不起当年事被揭发?

      问号问号,都是问号!但是都锁在她那永远不会再开口说话的嘴中!

      “就算是当年的事被揭了出来,也不至于要死呀!正所谓几十年都过去了,阿周又不是不知道,都做了几十年的夫妻,有什么想不开的,临老过唔得世?”

      纵然是铁汉,也有柔情、同情、恻隐之情。

      肖红自杀的地方,是一间工厂的小货仓,门锁紧闭,从里面拴紧。

      一个工厂的工人,到货仓去拿生产原材料,推门不开,叫人来撞门,发觉悬吊在屋梁上的肖红。

      解下来已经没了气。

      “密室杀人——仿效成完全自杀手册里的一种!那司机!”

      钟华生大叫:“当时我们没有告诉过他把我们送到哪一个地方!他怎么会知道我们来这里?!”

      从惠东回来。

      钟华生一头栽进图书馆资料室中,好几天不见人。

      然后,他打电话给邝其健:“到大围火车站来吧,我在小巴站等你。”

      沙田大围,正是N杂志社的地址。

      邝其健笑了,“嗨,福尔摩斯也要吃饭,保饭碗要紧嘛!”

      “谁说不是呢。”钟华生叹口气说,“人总不能空着肚子干活呀——”

      “这样看起来,你都颇为现实嘛!”

      “现实的是我的妈!她就拿这一句烦我!——阿仔,做侦探玩玩下就好了,不要以正倒末呀!她就怕我丢了饭碗,杂志社副主编当不成。不说了,你还是快来吧!”

      邝其健驾车来到大围火车站。

      果然见到钟华生等在路边,他打开车门说:“去哪里?”

      钟华生钻进来,关上门说:“上山。”

      “不去上班,约我上山去看风景?山上的风景那么好看吗?”

      “谁说不是?”

      邝其健把车转档,向上山的路上开去。

      车子沿着山路而去,山的两旁是绿色丛林。“向这里去。”钟华生认着路,指着一条分岔小路说。“从这里往右转,一直驶到路的尽头。”

      “这小子!我就看你葫芦里面卖什么药!”邝其健把车转向。

      车子转了进去。他们这时候差不多去到山顶,车子不能进去,只好下车步行了。

      一壁断崖挡在前面。

      断崖前绿林蔽天,虽然是大白天,走进去仍然觉得森森然一片阴冷。

      一座石屋就在丛林深处。

      “这个地方不错!只是太偏僻了,不大适合人居住。”邝其健望向四周说。

      “不适合你同我住,但是未必不适合别人住。”钟华生说。

      “这一定是个很孤僻的人!”

      “每个人的要求不同而已。”钟华生说。

      “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的?”

      “从货柜车里有猴子向这方面着手,死者手抓着‘十二猴子’的宣传海报也是一个疑问。若要放置猴子,有什么地方是交通适中,又要是秘密的不让人知道,近着山可以养猴子的?根据这几个条件来分析,我找到元朗到石梨贝水塘的中点站沙田,来到这里——道风山!”

      “这地方远离大路,背后是断崖,小屋子藏在丛林里,外边一点也看不出来,倒是一个保持得住秘密的好地方!”邝其健完全赞同钟华生对这个地方的分析。

      他们往前走,屋子周围没有人,也见不到有人听到出来。

      钟华生径直向前走,看来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

      “这屋子里的屋主呢?我们就自己进去?”

      邝其健跟在后面,见到钟华生拉开了前院的门自管自地走进院子里去,不觉犹豫停步。

      “不会有屋主,屋主人不在。”钟华生有把握地说,“你不用怕被人告你擅闯私人地方,这里面没有人的。”

      他走上石阶,向邝其健做出一个请上来的手势。

      邝其健跟在后面上来。台阶的最上层是一道破旧的木门,木门关着,把屋内与屋外隔开。钟华生去开门,一阵动物的骚味和骚动向他们扑来!邝其健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不觉退后一步,问钟华生:“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是个猴室,里面关着的都是猴子。”钟华生的回答,很平静。

      这地方他必定是来过了的。看见他头也不回地带头往里面走,邝其健只好快步跟上去。

      从外面骤然进来,只听见满屋猴子的尖叫,这时候他看清楚了,是一个猴室没错!屋子里挤满了铁笼,两边的铁笼一个叠着一个地叠满上层顶。

      每个笼子里都关着猴子。

      上百只猴子挤在窄小的笼里,见到有人来了都扑向前来,那种吵闹和尖叫,令人震耳欲聋,触目惊心!

      邝其健的胆子虽大,见到这些猴子向他们扑过来,也不由得止步!

      “别怕,那些猴子关住了的,出不来,没有杀伤力的!”

      钟华生没有停下来,带头在前面走。

      邝其健跟在后面。猴子夹道的甬道窄得仅仅只能容纳一个人走过。

      他们两人经过猴群,笼里面的猴子尖叫着扑过来,好几次他们几乎被笼里的猴子抓住。邝其健不觉摇头,这几天他几乎都是在和猴子打交道,接近猴子的数目,远胜于他过去几十年见到过的这种动物了!

      这可真是个“猴子室”了!他心里想道:

      第一次是石梨贝水塘的“马蹓山”命案,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接触这个案子,也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和猴子发生冲突。

      第二次是白天,他是跟钟华生重去“马蹓山”。那是凶案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二天,那次也是钟华生提议和他实地去再看一次的——

      猴山杀人事件。

      猴山命案。在这间关着这么多猴子的猴室里,特别令人的思想混淆。他现在就是这样,忍不住在想,这宗命案果真是与猴子有关吗?

      否则钟华生为何会把他领到这里来?

      “吱吱吱”的跳动的猴子,留在后面。

      他们有惊无险,总算是走过那条狭小的甬道,去到一个较宽阔的内室。

      “说吧,你带我来这里,当然是有话要告诉我?”

      邝其健坐了下来,望向钟华生说。

      “你呢?你们警方的调查,可有什么发现?你先说。”

      华生向邝其健提出反问。

      “好,就我先说。”邝其健说,“根据法医官验出,死者臂膀上咬痕是哺乳类动物所咬,经过化验,验出了人的唾液成分——”

      “你们从咬痕上‘CUT’出齿形,传真到各牙医诊所彻查记录,通过牙医诊所的病人记录去找寻凶犯?”钟华生反应敏锐,即时有联想。

      邝其健笑了:“华生,我不记得有什么时候,我说了的话你没有下文的。再说吧,不如跟我回去做刑事侦探,保证你有大大的发挥!”

      “才不呢,我也热爱文学,热爱人文科学。现在这样最好,做业余侦探可以随时从案件里抽身出来。说老实话,我不喜欢太血淋淋的丑陋的东西,这就是我不做侦探选择做记者的原因吧。做一个记者,使我能够有很多的时间空间去做我真正要去做的事,我希望那些事是美好的。”

      “但是这件事显然不那么美好,你陷进去了!我听到冯飞说,你从惠东回来,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情绪极其低落。”

      “但是现在我好多了!我也想快一点儿出来,唯一可以快点出来的办法,就是这件案子最好不存在!”

      “这就是你的回答?”

      “对!是我的回答,信不信由你,这也是我的心境——你的回答呢?”

      “我的回答是公事上的——我们‘CUT’出齿形发到各牙医诊所助查,现在静候结果。”邝其健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会有猴子的联想?”

      “我对死者手里抓着的《十二猴子》海报有兴趣。死者死在猴山,手里抓着关于猴子的海报,我总觉得这里面是说出了什么。”钟华生说,“我就从这个着眼点出发,研究与猴子有关的书籍,记者集中关于猴子的报道。我找到一样东西——”

      他把一张剪报的影印本拿出来,展开——

      那是一篇以猴子来做试验品的有关报道,图文并茂。

      报道的内容相当残酷!

      画面上,被用作试验品的猴子在实验室里,有的头缠电线,双手缚住受通电流之苦;有的被卡在一个椅子固定架子上,试验者手握长针刺向猴头的脸部,脑后。

      有更残忍的是生吃猴脑。

      被选定作为吃食的猴子,全身被白餐布围着,绑在固定的特制台上,只露出猴脑部分,为了保持猴脑的新鲜嫩口,猴子必须是活生生的!吃的时候,猴子的天灵盖被打开,用热油浇上去!吃猴脑的人,张开大口吃一勺勺还在跳动的鲜活鲜嫩的猴脑,以作补品。

      吃进肚子里——

      所有画面,均见猴子痛苦的脸容。

      动不得,走不脱,生受酷刑!

      邝其健看不下,也听不下去了!

      “嗥嗥”的叫声,铁笼里的猴子伸出爪来——它们也是猴子!

      “啪”的一下,邝其健脱下警帽一摔,握拳打在桌上!

      “这简直不是人做的!是谁把这些猴子关起来的?这狗日的虐待猴子,我去抓他回来告他杀牲虐畜!”盛怒的邝其健拍案而起,便要去行动!

      钟华生说:“杀牲和虐畜要分开来说。”

      “杀牲也一样,虐畜也一样,都不行!都不可以原谅!”邝其健的火气未下,声音倔得像雷轰。

      钟华生却异常平静。他说:“坐下来慢慢说。不是虐畜,是救畜!你看清楚了,这屋子里的都是老弱伤患的猴子,带它们回来的人,是用爱心之手为它们疗伤。你看这柜子里的药物,药棉,阿司匹林软膏,红蓝药水,都是一些疗伤的药品,你告人家虐畜,有查清楚吗?”

      邝其健看那些药物,呆住!

      柜子就在面前。

      玻璃后面的药物,开了瓶盖的,开了棉签封纸的,胡乱地堆了一堆,显出了一个男人的粗心散乱。散乱,但是那些仍然是药物!同时因为对这件事注意了,他也发现到铁笼里的猴子,有部分还包绑了纱布药棉的。

      经过了疗伤处理,有一些也明显地好了起来。

      事实就在眼前,不由得他不相信。

      “这么说来,这个人是好人了?”他问。

      “你说得不错,一个有爱心的人不会胡乱去杀人。”

      “除非是那个人该杀。你的意思是这样?”

      “是,我的意思是这样。”钟华生严肃地说,“凶残的凶手,不会救助那些猴子,不会把它们带回家来疗伤,不会为这些猴子包扎伤口——”

      钟华生带他来这里,就是想说明这些?

      他说他追踪猴山杀人的凶手来到这里,猴山杀人的凶手,与猴子有什么渊源,他为何把这些老弱病残的猴子带了回来?

      他做这些事,就为了爱护动物那么简单吗?还是另有原因?

      邝其健脸部的表情,已经把他的想法表露了出来。

      钟华生的脸上却没有笑意。

      “这个屋子的屋主人是谁,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他是谁?!”

      “屋主是个中港线的货柜车司机,我和冯飞他们在惠东遇到过的,名叫吴大中——”

      “货柜车司机?那么这件事就吻合了!案发当晚不是有一对青年男女证人打电话来电台,说见到有一辆货柜车经过吗?——你等等,等我先把这情况通知伙计!”邝其健拿出手机就要拨号。

      钟华生的手把他的手机按住。

      “不要忙着打电话,你不想听我说一说这个人的事吗?”钟华生的样子,对缉拿凶徒的事并不热衷。

      “就是听你说,也要先把这个电话打了,不能让他跑了!”

      “这个电话,你早打和迟打都没有分别。”

      “你说的是——他已经跑了?”邝其健气恼地说,“你怎不早说!”

      “我早说你也追他不上。”钟华生的声音懒懒的,提不起劲来,“我问过这里附近的人,他们说昨天晚上他回来过,告诉他们说要去大陆工作,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看来他也知道你们迟早会找上来,趁夜逃走,不再回来了!”

      “你记得我从惠东回来,离开过香港几天吗?我就是去找这个人,找寻一段遗漏了的历史——”

      他把吴大中的事告诉邝其健。

      吴大中是越南华侨,来香港前他在越南有个快乐的家庭,有妻有儿。他的妻子被当上尉的石广天强暴杀死!吴大中出生不久的婴孩被枪尖刺着扔进火里,力抗强暴的妻,衣服被撕破,爬行着哀哀哭叫——死的时候,两脚被撑开,殷红的血,从那洞开心脏的血洞中流出——茹毛饮血的石上尉,令人发指的张口咬他妻子的肉,桀然在笑!

      “你是说,石广天杀了吴大中的家人,用极凶残的手段?”邝其健的声音变得又冷又硬。

      “从吴大中所用的报复杀人方法所见,正是这样。”钟华生说。

      “有一点——那张电影海报。吴大中把石广天杀了,死者石广天手里抓着的《十二猴子》电影海报又说明了什么?”

      “那电影海报不是石广天留下来的。”

      “石广天不知道死之将至,没有可能随身带有这张海报的——我明白了!你看!”邝其健突然站起来抓起台上的石砚往铁笼里的猴子狠狠地扔过去!

      笔砚落在笼里,却是快得令人无法跟得上的快速,那笔砚已经从笼子里飞了出来,直砸向钟华生的头部了!

      钟华生敏捷闪过。他的脸上现出了光彩,“就是了!你再看我!”他叫道,一个转身,坐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悠闲地摆动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奇景出现——原先盛怒着的猴子,竟然也立时停止了敌意攻击,仿效着钟华生的动作,跷起了二郎腿,上身摇摆的动作,居然还相当美妙地学得惟妙惟肖。

      “就是这个——”钟华生的叫声几乎是与邝其健同一时间叫出——

      邝其健点头:“对,海报是吴大中留下来的!就是这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就是吴大中通过电影海报对我们作出的猴子的启示!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还有,他在猴山上杀人——”

      “死者石广天手臂上的咬痕,也是他刻意留下来的!”

      “他是在杀一个该杀的人!”华生说。

      “那么肖红呢?肖红死于他杀——惠东的雷队长把验尸结果传真了来,证实她是被人掐死,悬挂在横梁上伪装为自杀的,是吴大中杀了她!”

      “肖红出卖了吴大中的妻子,令得他妻儿惨死,肖红也该死!”

      “当时,吴大中是‘越南解放阵线’的成员,石上尉杀害了他妻儿后,他立誓要为妻儿报仇,离开越南。从香港寄《完全自杀手册》给肖红,是警告她这件事他已经知道。肖红惊慌了,去香港找石广天,这才暴露了石广天的行踪。他们都该死,吴大中才是受害者!”

      “虽然是这样,但是他还是应该尊重法律。我们的社会,是个有法制法纪的社会,任何人都不应该把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任意妄为去做事!”

      这几句话,邝其健很气恼自己说得软弱无力。

      “我忘记了你们才是当然的执法者。”华生的语气很沉郁,“除了你们,谁做这个都是冒牌货。但是别忘记了生活中有例外,十恶不赦的那个人,正在扮演一个好好先生,那是历史的事了——你会说。但是谁该对那段历史负责?你相信一个茹毛饮血的恶人,会真的放下屠刀便可成佛吗?”

      “生活中没有例外。钟华生,你错了,生活中没有例外的。”

      “有!只是你们不承认!”

      “是你自己不承认!我承认吴大中值得同情,但是社会大众的法律,他仍然必须遵守。法律是由大众来确定的,社会法律,所有的人都应该遵守!”

      “包括被伤害者?”

      “是,包括被伤害者,谁都不例外都要去遵守。”邝其健严肃地说。“违反了社会法律的人,就要接受制裁。”

      邝其健的对讲机响起,“邝Sir,急CALL回队!牙医检验有了结果,是吴大中做的!所有关卡路口都被我们布防了,吴大中他跑不了!”

      一声惊呼,跟着那声音而来的是“扑”的巨响。

      窗外,一个长发少女以极快速的动作,飞奔离去,闪进树林里——

      “是谁?!”邝其健望向外面,拔枪。

      钟华生站在窗前,在邝其健的身旁。“不用追了,”他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她是谁。她是来帮吴大中照顾伤病猴子的越南女孩。前几晚我来这里见过她,吴大中的事,就是她告诉我的。”华生忧郁地说,“你执行你的任务吧,我不去了。我不是警方员,执法不是我的责任,不想见到那场面。”

      他情绪低落地抱起台上的吉他,手指勾动单音,弹奏:“河里青蛙,从哪里来,人间的爱情,是从哪里来——哎呀妈妈,请不要对我生气——哎呀妈妈,请不要对我生气——”

      歌声,阳光。美丽的少女,少女和她的情人。

      他们在屋子里,浴室内。

      “我杀了人。”他说。

      “不要说。”她说,指尖按着他的嘴,踮起了脚尖,“来,抱紧我——”她扭开水蓬头,吻住他。

      水洒下来,他们在水花激射中,相拥,相吻——

      “外边有人!”这时候已经听到外边有声音。

      “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她制止着,激吻,地老天荒,但愿是地老天荒!

      吻下去——

      原载《推理小说》,200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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