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死》作者:[美]劳伦斯·布洛克

xunwoji · 发表于 2018-2-13 11:2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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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死（译林2011.4）

[美国]劳伦斯·布洛克著石成译

一

警察看到一辆汽车停在桥上，但是他并没有多想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桥上的过往车辆总是很少，所以经常有人把车停在那里。这条深水河把城市优美地一分为二，站在桥中央你可以得到观看城市的最佳视角。
自杀者也喜欢这座桥。警察刚开始没往这方面想，直到他看到那个男人下了车，沿着人行道边慢慢行走，还把一只手搭在桥栏上。有种东西笼罩了那个孤独的身影，笼罩了灰暗的夜幕，河面上升腾起了雾。警察看着那人，咒骂着，不知道自己能否及时阻止他。
他不想叫喊或吹警哨，因为他知道对一个要自杀的人来说，任何震动或惊吓意味着什么。这时男人点了一支烟，警察意识到他在消磨最后的时间。他们在结束生命之前总是要抽完最后一支烟。
警察离他只有10码远的时候，男人转过身来，轻跳了一下，然后点了下头，好像在说那一刻已经过去。他看上去35岁的样子，高个子，长脸，浓浓的黑眉毛。
“在欣赏城市的夜景?”警察说，“我看到你在这儿，就想过来和你聊聊天。人在深夜这样的时刻容易感到孤独。”他轻轻拍了一下口袋，假装找香烟，不过没有找到。“能给支烟抽吗?”他问。
男人递给他一支烟，并帮他点着。警察谢过男人，欣赏起城市的夜景来。
“从这里看非常漂亮，“他说，“能让人感到心平气和。”
“我却没这种感觉，“男人说，“我正在想一个为自己找到心静的办法。”
“事情通常迟早会变得更好，即使有时需要花些时间，”警察说，“这个世界很糟糕，但它是我们能拥有的最好的了，你在河底是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世界的。”
男人沉默良久，随后把烟头扔过桥栏，看着它落进河水里。他转身面对着警察，“我叫爱德华·赖特。我想我没有那样做。不是今晚。”
“你有什么烦心事？”警察问。“没……没什么特别的事。”“你看过医生了吗？那会有作用，你知道的。”
“他们也这么说。”“想来一杯咖啡吗？”警察问。男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又点燃一支香烟，吐出一团烟雾。“我现在没事了，”他说，“我马上回家，睡一觉，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自从我妻子——”
“哦。”警察说。
“她死了。她曾是我的一切，哎，她死了。”
警察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你会渡过难关的，赖特先生。也许你认为你过不了这道坎，谁也代替不了你妻子，但是……”
“我最好回家，”男人说，“很抱歉我惹了麻烦。我会试着放松，我会好的。”
警察看着他驾车离去，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带他去警察局。但是如果你开始注意到想自杀的人，你再也不会放下。他向桥的另一边走去。回到原地后，他拿出笔记本，写下了男人的名字：爱德华·赖特。这样他就会记得那个男人了，他又加上：浓眉，妻亡，想跳桥。

二

精神病医师摸了摸山羊胡，看着病人。
“……活得没意思，“男人说，“前天晚上我差点自杀。我差点从莫里西桥上跳下去。”
“然后呢?”
“一个警察走过来。我没法再跳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病人和医师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说着。有时医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回答，对方的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我不知道，他想，我做什么对这些人都无济于事。也许他们只是想倾诉，需要一个听众。
他接下来听了一个梦。几乎所有病人都告诉他自己的梦，这让精神病医师异常苦恼，他从不记得自己做的梦。他听着男人的梦，偶尔瞥一眼手表，希望时间早点结束。他知道，这个梦意味着对生活的无望，但求一死的心愿，渴望自杀，现在只是因为害怕而没成。但是要过多久呢？
又一个梦。精神病医师闭上眼睛，不再倾听。又过了五分钟，他告诉自己，接下来这个蠢货应该走了。

三

医生看着这个男人，看到了浓眉，还有内疚和恐惧的神情。“我得洗一下胃，医生，”男人说，“你能在这里做吗或者我们需要去一家医院?”
“你怎么了？”
“药片。”
“安眠药？你吃了多少?”
“20粒。”
“10粒就能要了你的命，”医生说，“你吃下有多久了？”
“有半个小时了。不，可能是20分钟。”
“然后呢，你决定不要像个傻子那样，是吗？20分钟。为什么等这么长时间？”
“我试图让自己呕吐。”
“有效果吗？好了，我们来试着洗胃。”医生说。：
洗胃的过程极其痛苦，但是最后医生说：“你没事了。”
“谢谢你，医生。”
“不用谢我。我还得报告这件事。”
“我希望你不要，我……我在接受一位精神病医师的治疗。这只不过是个偶发事故，真的。”
医生扬起眉毛，“20粒安眠药？你最好现在就付医疗费。我不能冒险给一个可能自杀的人账单。”

四

“这是把好枪，”店员说，“只是价格比较高——”
“没关系，我很满意。我需要一盒子弹。”
店员递给他一盒子弹，“再来三盒吗？”
“只要一盒。”
店员打开一本书，“按着法规，你要在儿签个字。”男人签完后，店员检査了一下名，“我要看一下你的身份证件，赖特先生。我可以看一下你的驾照吗?”他核查着驾照，比对着签名，记下了驾照的号码。
“谢谢。”男人说。
“谢谢你，赖特先生。我想有了这把枪你可以干很多事情。”
“我想我会的。”

五

晚上9点，爱德华·赖特听到后门的门铃响了。他手拿着酒杯下了楼，把酒一饮而尽后，向门走去。他高个子，浓浓的黑眉毛。他向外看了看，认出了来者，打开门。
来者用枪对着爱德华·赖特的腹部。
“马克——”
“让我进来，”来者说，“外面很冷。”
“马克，我不能——”
“进去。”
在起居室，爱德华·赖特盯着那把枪，知道自己这下完了。
“你杀了她，爱德华，”来者说，“她想离婚。你不愿和她离婚，是吗？我告诉过她向你提出离婚是危险的，你简直就是个畜生。我告诉她和我私奔，忘记你，但是她想按法律程序来办，于是你就杀了她。”
“你疯了！”
“你把事情处理得看起来是起意外，是吗？你是怎么做到这点的？告诉我，否则我就开枪了。”
“我打了她。”赖特看着那把枪，又看向那个男人，“我打过她几次，后来我把她推下楼梯。你不能把这个告诉警方，你知道的。他们没有证据，他们不会相信的。“
“我们不会去打扰警方，”男人说，“我一开始就没去找他们。他们不知道你的动机，不是吗？我本来可以告诉他们你的动机，但我没有去，爱德华。坐到桌前去。拿出纸和笔来。我想让你写个东西。”
“你不能——“
“写下：我不能再继续了，这次我不会失败，然后签上你的名字。”他把枪抵在爱德华颤抖的后脑勺上。
“你会为此送命的，马克。”“自杀，爱德华。”
“没人相信我会自杀，不管我写还是不写。他们不会相信的。”
“只管写下，爱德华。事后我会把这把枪给你，让你做你要做的。”
“你——”
“只管写下。我不想杀了你，爱德华。我只想你写下字条，然后我会让你离开这儿。”
赖特根本不相信对方，但是脑袋后面的那把枪让他别无选择。他写了字条并签上自己的名字。
“转过来，爱德华。”
他转过来，盯着男人。男人看起来非常奇怪。他戴的是假眉毛和假头发，眼睛也做了手脚。
“你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像谁吗，爱德华？我看起来像你。当然不是完全像你，但是对你模仿得不错。”
“你——你装扮成我了？为什么？”
“你刚告诉我你不是那类要自杀的人，爱德华。但是你近来的行为却显得十分古怪。你准备跳莫里西桥时一个警察上来跟你说过话。一个精神病医师目睹和倾听了你关于自杀的事。今天下午一位医生给你洗了胃。这是最大的不幸。我曾担心我的假发会滑落，但是它没有。你所做过的这些事情，爱德华。很奇怪你记不起它们了。但是你记得！今天下午你买了这把枪?”
“我——”
“你买了，你知道。就在一个小时前。你签了名，还出示了驾照。”
“你是怎么得到我的驾照的？”
“我没有，我伪造了一个。”男人微微一笑，“它骗不过警察，可惜警察看不到它。但是它骗过了店员。不是自杀类的？所有这些人都将发誓你会的，爱德华。”
“我的朋友们呢？那些在办公室里的人?”
“他们都会的。他们开始回忆你的情绪。我确信你对她的死表演得非常伤心和痛苦。你已经扮演了一部分角色，不是吗？你千不该万不该杀了她，爱德华。我爱她，即使你不爱她。你应该让她走的。爱德华。”
赖特惊恐地颤抖着，“你说过你不会杀我的。你会让我带着这把枪离开_”
“不要相信任何你听到的。”男人说，转眼之间，他把枪管塞进赖特的嘴里，扣动了扳机。之后，他清理了现场，把自己的指纹从枪上擦掉，又沾上赖特的指纹。他把字条放在桌子的最上方，把精神病医师的名片插进赖特的钱夹里，把手枪的收据放进赖特的口袋里。
“你不该杀了她。”他冲着赖特的尸体说。随后，他暗自笑了笑，从后门出去，很快消失在夜幕里。